夏收

许海平

像父亲那一辈经历过困难年代，又没什么文化的农民，最开心的就是丰收后将粮食装到口袋里的那一刻。那一袋袋千辛万苦换来的粮食象征着终于又熬过了一年青黄不接的日子，孩子们又能吃饱肚子了，久久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饱经沧桑的脸上绽放出难得的笑容！

丰收真好！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早晚按时升起炊烟，人们见了面格外热情，语言也诙谐了许多，处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心情好了，眼晴看什么都养眼，天更蓝，水更绿，好一派温馨迷人的田园风光！

然而没经过农事的人哪里知道在这丰收喜庆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养家人的艰辛和汗水！

我永远忘不了那年随父亲转麦子的情景。

夏收时节雷雨频发，即将开镰收割的麦子被冰雹糟蹋在地里是常有的事，我曾亲眼看见过一家人遇到洪灾后颗粒无收趴在田埂上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情景。灾难降临毫无征兆，一年的辛劳付之东流，农民那点脆弱的承受力怎能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啊！

农民们与天斗，与地斗，起早贪黑憋着一股劲操劳着，直到把收割好的麦捆用架子车拉到场里垒成垛子了才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作为一家之主，父亲昨天晚上就安排好了全家人第二天的农活：母亲负责做饭，两个哥哥去收割河湾剩下的麦子，我和他给场上转运麦捆。

第二天还没亮我就被父亲叫起来了，母亲已经把早餐做好了摆放在案板上，每个人一张薄薄的黑面饼和一碗漂着玉米面糊糊的酸菜拌汤。

我喝完自己的那份后端着空碗进了厨房，看到母亲坐在灶头前喝昨晚剩下的面汤，迎面飘来一股馊味，我用勺子舀了一点尝尝就马上吐出来皱着眉头说：“妈，难喝死了，都有味道了。”

妈妈一口气喝干净了微笑着说：“里面有剩下的饭菜，倒掉了太可惜了，我的胃好着呢，咱们出发吧，我先过去给你们帮忙，快到中午再回家给大家做饭。”

我因为年龄小，名义上是来干活，确切点不如说是来充数凑热闹的，使劲抱起一梱麦放在架子车旁边还要让父亲码到车上，母亲可就不一样了，三四捆麦子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一点也不显得吃力，看看架子车上面的麦捆码得差不多了，父亲便将绑在车子后面的两根手指粗的麻绳从车顶扔到前面，然后和母亲各拉一根绳子仰着身子将车上的麦捆勒紧了这才拴到檐杆上。

父亲叼着自卷的旱烟将扯绳挎在肩膀上双手握着檐杆往前走，来去两公里的道路又窄又陡，我和母亲跟在架子车后面双手按在麦捆上前倾着身子使劲往前推，一趟麦子拉到场里，早已是汗流满面了。

母亲将第二趟拉到场里后又给猪拾了一篮子菜回家做饭去了，天越来越热，地里割麦和拉麦子的人开始少了起来，耳朵里尽是吼麦虫烦人的“吱吱"声。我的肚子忽然就饿起来，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力气，眼有些花，一个劲想咽唾液却没有唾液可咽，只觉得嗓子干得要冒出火来，感觉肚皮都贴着了脊梁骨，抬头看看太阳早已当顶，估计十二点过了吧。

我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大”。

父亲停下来问：“娃子怎么了？”

我说：“我饿得很，走不动了。”

父亲苦笑着说：“这瓜怂，咱这又不是在家里，肚子饿了有啥办法，再坚持一趟，卸完后咱就回家吃饭。”

我噘着嘴，流着泪强打精神往前挪动着步子。

前面是个很大的陡坡，我和父亲使劲拉了两次都到中途退了下来，第三次父亲往手心唾口唾沫搓了搓说：“娃娃，这次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上去，加油啊！”

我点了点头，使出全身的力气推着车子向前冲去。

就在我们即将上到坡顶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就听“啪"的一声，车子扬了起来歪在一边，上面的麦捆子掉下来散落了一地。我绕到前面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父亲茫然坐在地上，右额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滴到白色的衬衫上。

“爸，怎么了吗？”我吓得失声大哭起来。

爸爸看着我低声说：“娃子你哭什么，快撮些细土贴到爸爸伤口上血就止住了。该死的扯绳，早不断晚不断，关健时刻却给人拉后腿使绊子！”

我和父亲又累又饿，周围又看不到一个人，就在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母亲等不住我们吃饭，就打发哥哥来叫我们。

父亲回家后就病了，医生看后开了药，并一再强调要多休息几天。可父亲觉得好些了不听劝阻马上又去地里忙碌了。看到大家无可奈何的神情，母亲笑着说：“别劝了，你爸一辈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懒人你别使，犟人依着他吧！”

三天之后，所有的麦子全部上场了。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又风风火火张罗着帮忙、排队、碾场的事情了。

父母亲的勤劳节俭和无私的奉献让我们兄弟姐妹们健康快乐的长大成人并走向了各自的人生历程，他们的精神是鼓励我们战胜困难和创造幸福生活的动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父亲已经去世九年了，我要把母亲吃剩饭和父亲拉田的往事写出来给孩子们看，让他们因为有那么朴实的爷爷奶奶而感到骄傲和自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