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多时情转薄

情到多时情转薄

从蒋勋的《蒋勋说红楼梦》一书中读到这样一句诗，内心有一种别样的感触。而该诗出现的语境是描写四个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之间“情感纠葛”。秦钟、柳湘莲、薛蟠、贾宝玉，四个人按照社会的分层，“呆霸王”薛蟠和“混世魔王”贾宝玉属于社会的上层，纨绔子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柳湘莲是没落的士家子弟，萍踪浪迹、个性豪迈，带有一股狭义之气，秦钟是社会地位最为卑微的一个，姐姐秦可卿活着时，受姐姐荫蔽，也过了一段潇洒放浪的生活，姐姐死后生存境遇每况愈下，生病而亡。

就四个人的容貌而言，除了呆霸王薛蟠作者没有花大量的笔墨进行描写，只能通过他行为处事的风格和说话的方式进行推断出大致的轮廓，其他三个人小说都进行了正面的描写，只不过着墨的程度不同而已。秦钟，情种，是个多情的男孩。他的多情源于他有外在的资本，虽然出身贫寒，但容貌清秀，是美男子的坯子。正是这样，贾宝玉初见秦钟，即有“一见钟情”之感。尽管年龄不大，但秦钟充分地把上苍赋予自己的美貌利用起来。虽称不上拈花惹草之徒，但见到有几分姿色者，都不会轻易地放过，出游的间隙还在道观里想和小尼姑云雨一番。即使在姐姐大殇之时，也还色性不改；柳湘莲，外号冷面郎君，冰冷中带着狭义，英俊潇洒，行事不羁，浪迹江湖，与贾宝玉感情甚好；薛蟠，有几分呆气，因娇生惯养，典型的富家子弟的做派，当之无愧的酒色之徒，为霸占英莲打死冯渊，有了“葫芦僧判葫芦案”的精彩判案，人们才了解了“护官符”。而对蒋玉涵的垂涎，对柳湘莲的纠缠而遭到暴打，无不表现出处于青春期的薛蟠模糊的性别意识和畸形的青春成长。而与贾宝玉姨表兄弟的关系，让贾宝玉对他是厌也不是，恨也不能。如果不是薛宝钗之故，贾宝玉与薛蟠即使是亲戚，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正值十五六七岁年龄的男孩子，处于青春的懵懂期，性别意识似有若无。正是这样，几个小男孩之间才有了不同的“情感纠葛”。从表层上看，这种情带有男女异性的性质，但并非意味着他们都患有“性畸形病”。四个人中，除了薛蟠属于孤立的一类，其他三个都有交集，而且感情不一般。撇开社会阶层的划分不说，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大男孩，都有自己的烦恼与忧愁。不过，当他们以同龄人的角色在一起时，因为都眉清目秀，拥有一副“好皮囊”，而有了不一样的心旌摇荡。

在几个人中，宝玉自然是处于中心地位的。他虽然有“混世魔王”的诨名，但却有菩萨般的心肠。这种心肠不是儒家所倡导的“修齐治平”，而是道家的“慈悲为怀”的大慈大悲。他同情弱者，爱大观园里处于底层的苦命的丫鬟。这种爱不是狭隘而带有猥琐的爱，而是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诚如他所说：“女人都是水做的灵物，男人都是泥巴做的浊物。”在世俗人的眼中，宝玉是典型的滥情者，但是从生命本质的高度审视，他是以平等的大爱尽己所能地保护着每一个年轻的生命。虽然有时候适得其反，但他的初衷是好的。正是如此，面对秦钟，面如白玉的大男孩，就有了几分亲切感。尽管秦钟家境贫寒出身卑微，但在宝玉的眼里，他是一个有资格和自己玩耍之人。自见了秦钟以后，别人劝读书就急的宝玉主动要求上学了。当然，自己读书可以，条件是秦钟必须伴学。于是，学堂里两个大男孩之间就发生了许多成年人无法理解的有趣的故事。

可怜之人自有可怜之处。贫贱的出身，借着姐姐的光才有机会进入宁国府，才有了与宝玉相识相处的机会。但是，因色欲过重，导致过早命亡，与贾宝玉短暂的情分，带着几分血色画上休止符。阴阳两隔，秦钟的离世带给宝玉除了伤感，只有日后难以释怀的怀想。除了宝玉如此，因为柳湘莲与秦钟关系尚好，纵使游走四方，柳湘莲也放不下曾经的好友。正是这样，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托人，或自己往秦钟的坟头添上新土，烧一摞纸钱。柳湘莲对秦钟之情，除了惺惺相惜，多少有一种同病相怜之味。虽然出身士家，但柳湘莲对世俗那套迎来送往、阿谀谄媚是不屑的。正是如此，他才特立独行，以狭义之气云游四方。对恃强凌弱者深恶之，对恶俗泼皮者更是责罚之，暴打薛蟠，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但他毫不惧惮。也正是这种不羁的气质吸引了宝玉，两个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感情甚笃。当听说柳湘莲要出门游历三五载时，宝玉会黯然神伤、潸然落泪。这种本然的情感反应，是出于一种对不能与美好长相厮守的惋惜，就像他对蒋玉涵般。虽然是伶人出身，但蒋玉涵身上具有一种“男人”独特的气韵。因为“面容姣好”，蒋玉涵以演旦角为主。身为戏子，但不同于一般戏子的俗陋。由于仪容脱俗，被侯爷保养，衣食无忧这本来是好事，但对蒋玉涵来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哀。与贾宝玉邂逅，两个人就有了交情过命之感，互赠信物，无话不谈，不是红颜，胜似红颜。与蒋玉涵在一起，贾宝玉有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和亲切感。所以，只要有机会和可能，他都会创造条件和蒋玉涵一起玩耍。当蒋玉涵隐住乡间，让侯爷不满，迁怒于贾府，派人到贾府兴师问罪，就有了《红楼梦》中“宝玉挨打”的精彩回目。

秦钟死了，柳湘莲远游了，蒋玉涵又成为了侯爷的“金丝鸟”，薛蟠被柳湘莲“度化”后跟着老管家出门学做生意了，只留下贾宝玉一个人待在怡红院中，过着“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生活。肉体仙胎的神瑛侍者贾宝玉从灵河岸边来到凡尘，初衷是到温柔乡和富贵场中逍遥快活的。可是，当看着自己生命中一个个美好的东西远离自己，竭尽所能去挽留拯救而无果时，他不再那样快乐无忧。秦可卿之死、金钏儿之死、秦钟之死，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死无常的可怖和美好陨落的可悲。大观园里的生活羡煞了外人，但置身其中的贾宝玉感受到的是孤独，是落寞，是污浊气。他爱生命中的每一个值得珍视的东西，没有高低贵贱之别。在他的情感世界里，生命是平等的，都应该被珍惜，被尊重。正是这样，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关心爱护认识的人和素昧平生的人。在外人的眼中，贾宝玉是多情的种子，袭人以宽容相待，晴雯以戏谑相讥，林黛玉以泪相怨。不论最亲的人和间远的人反应如何，贾宝玉始终以菩萨心善待着他认为值得关爱的人和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贾宝玉的用情不是世俗狭隘之情，而是一种“大爱无疆”“普度”。对用情者而言，他的付出并没有任何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欲念，他的执念就是尽自己之力而为之，至于有何结果自己也无力左右；对受情泽被者而言，有的会倍加珍惜，用心感受；有的可能会因为太稀松平常，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至于情外之人，更多的是以冷眼旁观的淡然相视。回望现实，其实每个人在不同的时期和场合都会扮演这三种角色。因为取向不同，有时候会以敬畏之心经营，有时候会以谑虐之思不经意地亵渎。情还是那个情，因为扮演的角色不同，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带有了不同的色泽与味道。当出于本心的付出被玷染时，这份情就变成了一杯鸡尾酒。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