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漫长的假期催生了许多孤独大师,而大师们又可以细分成多个流派。无论如何,我这天晚上遇见的,肯定不是婉约派。
十一点半,楼下池塘的青蛙们跃跃欲试,不过它们还没叫几声就碰上了夜鸣职业生涯的大挑战。正准备关窗户,小区里传来了非常响亮的一声:“啊——————————————”
周围瞬间安静,陆续有推开窗户的咔哒声响起,我知道那是领居们探出头来往外看,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那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声啊,不带感情色彩的啊,对肺活量要求极其高的啊。朋友好嗓音,把蛙鸣都比下去。大家觉着可能是哪个哥们儿在家憋坏了,嚎一嗓子也没什么,疫情期间见怪不怪了。
“啊——————————————”
沉寂了几分钟,他又开嗓了。好吧朋友,如果你也孤独,不如来一场孤独学术交流。
邻居说:“对面的朋友哦~~~唱么歌哦?”
他说:“我孤独啊。每隔一百年,我才张嘴说话一次,可是,我的声音在空漠中凄凉地回响着,没有人听……而你们呢,惨白的火光啊,也不听听我的声音……沼泽里的腐水,靠近黎明时分,就把你们分娩出来,你们于是没有思想地、没有意志地、没有生命的脉搏地一直漂泊到黄昏。”
一问一答,都是瞎编的。现实世界中没有领居说话也没有刘三姐对山歌,只有一位嫂子啪地甩开窗户愤怒地喊着:“诶,么回事啊,未必不睡觉哦。”
夜鸣的大哥当然也没有念诗,而是回复嫂子了一声:“啊——————————————”
见嫂子都折戟沉沙,又是几声咔哒声,大家陆续关上了窗户,再没有人应他。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啊——————————————”,隔几分钟就喊一次,声音汽笛似的悠长。直到十二点过了,这场独奏才消停。但是朋友,你是消停了但我睡不着了,乌漆嘛黑的夜让人倍感孤独,孤独这个事情就是不讲道理。我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夜鸣。假设这位朋友是因为孤独而鸣,那么他身陷孤独还不忘通过夜鸣发展下线,大家跟着一起孤独,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庞氏骗局。
被困在家一百来天,我过着一种接近沮丧的生活,话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单调,唯一不缺的大抵是孤独,于是常和两类人交流孤独经验。
一类是学校的老师,学校不能开学,但课还是得上。于是老师们展现了惊人的活力。常常凌晨三点上传课件,早上八点核对选课信息,随时随地线上答疑,上完课还能跟大家唠唠嗑,精神抖擞一整天。可见孤独这个课题衍生出了子课题——我和老师的差距。老师们大概是核燃料驱动的,精力充沛一节更比六节强,而我是饭驱动的,一顿不吃饿得慌。
另一类则是民间的孤独大师们,我从没见过他们,我天天都在遇见他们。每到五点半晚霞开始红起来的时候,就能听到楼里有人弹钢琴。曲目很单一,一直都是李叔同的送别歌,时常弹错,但是不打紧。我喜欢一边看夕阳一遍听她/他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一段弹得最流畅一般不会出错),B612星球的小王子都没这待遇。还有在家开卡拉OK的中年夫妇,喜欢在雨天吹萨克斯的无名氏,酷爱用二胡拉春节序曲的领居。再不济就跟那位深夜呐喊的哥们儿一样,搅所有人的睡眠,分享修炼孤独的心酸。
只是他们有声音,我也有纸笔。
我们都是孤独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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