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新村的剪子面

作者: 金猎豹 | 来源:发表于2019-12-08 09:28 被阅读0次

    作者:扫地僧

    时间:[2019/11/28]

            幼时读过老舍先生的雄文《济南的冬天》,甚是认真,全文背诵,经多年不忘。不曾想不惑之年,竟然忘了,依稀只记得最为精彩的一段: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

            这些年来,不断地重复着幼时脑海里的疑问,那日本看护妇的头顶上,是不是也顶着一髻儿白花呢?

            海口的冬天,是不可能看到“一髻儿白花”的。迁来海口长住的这几年,冬天一直不太冷。暖和的阳光冬日早晨里披在人们的身上,撒满了金光,除了好看,就是暖和。你看不到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直往妈妈怀里钻的孩子,倒是可以看见几个调皮的孩子,光脚趿着拖鞋跑来跑去的玩闹。

            前两天,北风紧紧儿地刮着,呼呼地吹过,椰子树那巨大的叶子,全部朝得一边儿招展,露出腰间悬挂着的大小不一的椰子,有青色的,有金色的,就像中世纪欧洲油画里的贵妇,露出了挺挺的乳房,似乎诉说着生命的真谛。

           一个来自于内陆小城市的人,按理应该习惯于这种冷。而我虽然也来自于南方,却对冷有着天然的不适应,猜想着基因里可能缺少抗寒的成分,或是祖先来自于炎热的地方没有遗传进货出抗寒的本事。日本看护妇没有顶着一髻儿白花,现在的我倒是早就知道了。但我总是想圆了儿时的梦,寒冬天里去济南,看那山上的矮松树尖上,是怎么样顶着一髻儿白花,青黑又是一个什么样子,那小山围着的圈儿到底有多大。可惜一直没有机缘,这些年来从没有去看过,于是心中总是有些遗憾。近年来总想找个机会成行,但一想到除了白花儿与青黑,可能还会很冷,于是也就做罢了。

            昨天,窗外,风还在刮着,气温仍然还在下降。该死的暖气还没有送上,紧一紧身子,缩着脖子,越发感觉到冷了。一髻儿白花的事情想来想去有了些糊涂,光凭着想象估计难以弄得清楚,不争气的肚子这时却饿了起来。

             我虽然素来吃喝的欲望不强,对味道要求也较低,除了讲究食物的地道与特色,却对饿是从来都难以抗拒的。每次到了饭点儿时间,脑袋里总是浮现出各种美食。前几天在万福新村闲逛,路过一家店,专做山西特色的剪刀面,打听说它的味道很不错。招牌不大却比较显眼,“剪刀面”三个大字正悬店门上。特色的东西对我是有吸引力的,可惜当时不是饭点儿,门都上着锁,没能吃成,这几天来心里一直痒痒着。今天天儿这么冷,懒得在家里做饭,于是就想着出去尝尝味道。

            天色正在暗下来,试着约了约时常一起享受生活的朋友,没想到大校与老张都闲着在家里,吆喝着开车上了路,直奔海甸岛去,不多时就到了店里。

            “先来一份凉菜拼盘吧?”大校进门来,未坐定就开始发了话。

            少时,凉菜就上来了。大校是个爽快人,拿起筷子,轻轻儿地捻了几根细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夹杂着几小根海带丝儿,轻轻地送入口中,闭上眼睛,慢慢地体会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直勾勾地对我说:
            “不错,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就是咱山西的原滋原味儿!”

            大校是山西汉子,军校毕业以后就离开了家乡,青春与热血撒在了河北,中年以后转战京城,目前退休在海南享受生活。虽然离开山西多年,但山西汉子的本性却没有丝毫改变,那种老实本分、诚实可靠、豪放好客的性格依然如故。再加上多年的兵营生活陶冶与锤炼,现在更加的朴实如华,能给人一见如故的感觉。

            “张哥,大校刚才都说了,这个凉菜的味道非常地道!”我对老张说,老张手机掉在车里了,刚去取了手机回来坐下。

            “啊?那这味道肯定好,大校说的话,准没错。不信你,我信他!”老张笑呵呵地说。

            “啊呸!不能只信他,就不能信一次我么?我也认为这个味道不错!”我装着气乎乎地说道,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尝一下,就附合着大校赞了这碟儿凉菜拼盘。

            我也动起了筷子,夹起了一根青豆角。青豆角是非常好的食材,价格也比较贵,一般的小饭店里是舍不得用来拼盘的。青豆角的火候刚刚好,还保持着原来的本色,清香味儿直入鼻腔里,甚是舒服。看来,刚才附和着夸了一下凉菜,倒也没有出错。我有一个信条,就是可以不说真话,但不能说假话。

            “我一直喜欢吃面,这辈子改不了了。”大校还是直勾勾地对着我俩说话,“我们山西人从小就习惯了面食,我妈做的面真的好吃极了。面条,饸饹,馒头,饺子,包子,好多种的,面鱼儿,面疙瘩,说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平时说话条理清楚,理论一套接一套的人,一说到老妈做的面,亲情再加上地道的味道,就没了章法。

            老张附和着大校说着闲话儿,我却只管吃吃吃。刚进店里时,身子还冷着。吃了几口凉菜,感觉更冷了。要不是味道真不错的话,可能都不愿意动一下筷子的。

            老张祖上是山东人,爷爷辈在沈阳生活,父辈起到了黑龙江光大家族。上祖辈闯关东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细节了,也没听见他提及过。估计尽是苦难往事,祖辈不愿传下来。这个人快到六十岁了,面容却很年轻,丝毫不显老态,虽然肚子大了点,走路却是一阵风。

            老张怕冷,从黑龙江带着妻女到了海口,享受退休后的生活,没选择去北上广享受繁华来到海南的原因,主要是怕了北方的冷。据他讲,黑龙江那冷不能说冷,要说冻,是冰冻的冻。每次一说起他老家的冷,他都会加上好几个“唉呀”来形容,不善形容事物的他,不加几个语气助词,生怕别人无法理解那种冷。每当他说起北方的冷,我就不敢插话,生怕自己拿四川冬天的冷来比较,然后被一群北方来的人笑话。如果笑话中再加上几个“唉呀”,那我真是没脸面了。

            店里的人多了起来,刚才空着的几个位子已经坐满了人。我的右手边坐着两个小姑娘,估计是海大的学生,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辫子,头发黑亮黑亮的,全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身材高挑的姑娘,向来能引起我的注意,自打她们进屋,我就一直注意着,虽然眼睛没有拐个弯过去,但能虚虚地旁视着,不会漏下一点儿信息。这种虚视的本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

            我们三人刚进来不久,也就是夸凉菜的时候,这两个姑娘就进来了。她们对店很熟悉的样子,不用门童引领,直接就找了桌子坐下,菜单也不看就吩咐着店员,同样点了一份儿凉菜拼盘,另外点了香辣牛肉面,还有一种不太知名的饮料,名字没有听说过。通过口音,大致跟大校差不多,可能也是山西姑娘,不知什么原因跑到海南来读书。

            我们跟两姑娘前后差不多的时间,也点了香辣牛肉面,还有炒面条。大校与老张喜欢小酌,一人一瓶三两竹叶青。竹叶青是山西当地有名的老酒,以汾酒为基酒,搞个几十种名贵药材泡一泡,口感很好,还有保健养生的功能,有很久的历史,听说南北朝那个时代就有了。南北朝是一个尊佛的朝代,上接五代十六国下接大宋,中间五胡乱华汉族被压迫得抬不起头来,那段时间国家混乱得不得了,能在那里流传至今的酒,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会不会礼佛以后,也来两杯?佛门弟子不让饮酒的规定,那时可还没有兴起,甚至听说观音就是那个时代才从男性化身变成了现在美貌的妇女形象。

            “竹叶青这么好么?”我问,“为啥不如茅台知名?”

            “好的东西能多么?多了还是好东西?”大校反问我,“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道理。”

            “扫地僧,你对山西酒研究不深,竹叶青我是知道的,酒非常好喝,这酒温和不刺激,余味无穷。”老张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电视里那些著名酒鉴赏专家们品酒后的装模做样,估计就是跟老张学会的。老张好酒,估计祖先当过李白的弟子,品得出好酒。家里珍藏着不少好酒,摆放着一个大酒柜,常常一个人盯着各式酒瓶看,真是百看不厌。别人家里有好酒,一般会逢人便夸,显摆个不停。而老张却不是那种人,好酒就一个人欣赏,不光是喝得高兴,就是看着酒瓶儿也是一种满足。

            香辣牛肉面上来了,好大的一锅子,腾腾地冒着白烟儿,一种说不清的香气飘溢着,悠悠儿地进入了鼻孔,慢慢地钻入肺里,一种叫做“舒服”的东西畅快地布满了全身。这锅放在老张面前,香味直往我这边跑,我禁不得暗暗地流出了口水,估计喉头动了好几下,虽然不太记得了。剪刀面是山西特色,与陕西的刀削面不同。大校说,山西女人本分,并且很勤劳,劳作后没有太多时间做家务,为了节省时间常常拿起剪窗花儿的剪刀把面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虽然不太精致,但很实用,流传至今就成了一绝。与陕西人不同,陕西人粗旷得多,连女人在家里煮面条,根本做不出南方人精细得弄出各式花样儿来,她们要么大刀削,要么直接上手扯,整出刀削面或扯面。山西女人精细活儿很能干,剪的一手好窗花,能把普通窗户贴成艺术品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

            “是是是,”老张优雅地吃着面条,同时说着话儿。吃之前不忘客套一番,给我拨了一小碗。我与大校是小份儿的炒面,还没有做好端上来,大校就抽得空子给我们普及着山西剪刀面的常识。这时的大校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讲话条理多了。我一边听着,一边吃着香辣剪刀面,美美儿的,心思却早已不在面上。旁边两个姑娘的一举一动很是青春,说话莺莺儿地,入得耳来,好听极了。天虽然有点冷,但青春就是火力。薄薄的衣衫,遮蔽着婀娜的身材,莲藕般嫩白的小手……(此处省略99个字),看得人都呆了。

            竹叶青酒瓶是青色的,跟鲜嫩的竹叶是一个颜色。我因为开了车,没有办法享受一下滋味。我这半生以来,虽然对酒烟没啥兴趣,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倒是品尝过不少好酒。好酒就是好酒,我曾经无数次拿这句话跟人辩论过。我对好酒有着天生的敏锐,一闻一尝就知一二,但又无法生动地描述出来,于是只能强词道好酒就是好酒。好酒尝多了不是好事儿,喝酒的要求也就逐渐的提高了起来,对稍微差一点的酒就不感兴趣,甚至有时还心生厌恶。在社交的酒桌上,心生厌恶还得掩饰着不能表现出来,更是一种煎熬和残忍。

            唱些高调的说法,说酒是一种文化。这个说法没错,于我说来,酒却也是一种需求。胃舒服了,精神也就会更正常。微醺的感觉,比不得酩酊大醉,但更小资,暂且这么说吧。但微醺却很难,要么不够,要么过了。不够如美女未过装饰,美是美了倒也不足。过了如美女装饰得太过,舒服也就没有了。拿捏得好与不好,倒也与人多人少没有关系。一个人独饮,常常一两即醉或者半斤不达,因心情而异。与人共乐时,酩酊大醉多了微醺少了。我另外一个朋友说,微醺时有美女相伴,估计是人生的最大的乐事。我却常常故意难为他,问他老婆生儿子时是不是最大的乐事?每到这时,他倒也爽快地同意我的说法,但过后还是坚持他原有的那一套说辞,没有办法。

            老张与大校没要老板递过来的杯子,就着玻璃酒瓶,豪爽地对嘴吹着,一口一口地呷着,酒香胡乱飘着,每每钻进我的鼻孔 。胃不争气地抗议着,酒就在那里,代驾随叫随到,要不一会儿叫一个了事?我脑海里伸出一支左手一支右手,“石头剪刀布”了好几回,难以下定决心。过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舔了舔嘴唇,咽下了一大口唾沫,把头转向了一边。

            左边的美女已经吃上了剪刀面,斜对着我的那一个,专心地吃着面,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倒是清纯得可爱。女孩子十七八岁是最韶华的年龄,正处在熟与未熟之际。她们渴望得成熟,可装却是装扮不了的,无论如何打扮,那青春的气息总是无法掩盖。而对于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就算那些二十岁的,想装嫩也是不可能,更不用说那些半老徐娘了,就算她们把粉摸成墙,或者声音细成婵鸣,亦是无济于事的。

            我承认,我专注了。眼旁的虚视,此刻已经变成了直视,已经盯着姑娘看了好久。大校顺着我的目光,向左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两位姑娘,脸色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在看好久不见的自家大闺女。

            “看啥呢?”老张问我,我没理他,继续盯着美女。老张拿脚碰了碰我,继续问:

            “那么好看呀,看多久了?”他已经发现我没有理睬他,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方向,有些不爽地问我。

            我回过神来,说:“哪里看了,我在望窗外呢。”

            “拉倒吧,你看的方向哪里有窗子?”老张说。

            “心中窗,就是有窗!”我说。

            “心中有姑娘,就会有姑娘,对不?”大校问我,“是不是心中有啥就有啥?”

            我没有回答,因为没有办法回答。我的剪刀面已经上来好几分钟了,油炒出来的,尝了一下,特别好吃。有的人说,只要油放得多,炒面就一定会好吃;有的人说,炒面关键是调料,只要调料比例合理,那就不会差;还有的人说,面需要饧的好,软硬适中,否则炒起来就不会好吃。我倒是觉得炒面要想好吃,关键因素很多。首先,面得是碱面,发酵不行、饧得过久也不行,再有就是揉面时软硬要适中,煮面条八九分熟就可以了过生过熟都不好,然后要求煮好后必须马上过一遍冷水,温水都不行。最后一点,炒面时火要大,葱花过油提前备好,鸡蛋也不能像包饺子那样炒碎,而是应该摊成蛋皮再切碎晾凉起锅时再拌进去,制作过程中若能放点新鲜的虾仁儿,那味道定会鲜美无比。

            店里的剪刀面应该是用心作的,面条剪得大小均匀、适中,个别面条枕着葱花儿,能够斜伸着头,没吃就知道很筋道,没有软爬在碗里。葱花还能保持葱花该有的形状和颜色,鲜嫩得可以看得见。炒的鸡蛋皮切得方正,几乎看不到的碎粒儿。没有看到虾仁儿,不得不说有些遗憾,但少许的豆芽儿倒也脆嫩,嫩香早就进入鼻腔,一种说不出的香让人迷恋,就此舒展开去,全身精神似乎能焕发起来。

            我下得筷子,吃了一口,味道很好,应该是非常好。大校与老张没有闲着,半瓶酒已经下了肚,脸色红润起来,目光更加有神,话儿也多了起来。

            “这面条味道真不错!在海口这个地方能吃得到这么地道的山西特色,连我都没想到。”大校再次以山西汉子的身份,对剪刀面做出了诚肯的评价。

            “好多国家的人都喜欢吃面食,做面条的很多。意大利面条,日本拉面,韩国冷面,夏威夷的细面,还有越南的筷子面,好多好多。”大校说。

            “背食谱么,我也会。我就说说国内的吧。”我抬杠式的抢话说,“四川的担担面,”我首先说了家乡的面条,然后继续道:“宜宾燃面,可以用火点燃的面条,好吃极了,但油比较大。”我接着又说了一样儿四川的面条,然后生怕打断了赶紧继续说:“北京打卤面,炸酱面,重庆小面,贵州肥肠面,江苏两面黄,阳春面,义乌千张拉面,兰州拉面,锅盖面,刀削面,山西揪片面,岐山臊子面,河南烩面,还有武汉热干面。”

             “说相声儿背词儿啊?累不?扫地僧。”老张开了个玩笑,然后他抢着说,“新疆拦面,新疆炒面片,云吞面。”老张是个实在人,没有说他老家的特色面条,比如黑龙江的大铁锅焖面,就比较好吃,更是实惠致极。

            我依然沉浸在面条的世界里,完全忘了身边的美女。

            “吃面吧!打望解决不了肚子闹革命的问题!”大校扫了几眼,叹气地说着话,拿起筷子,挑了好几根面条,吃了起来。不服输的人,如大校般的,如果再年青20岁,会不会主动搭个讪?我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能再年青20岁,那答案就是明确的了。

            大校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美女这时面条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面汤里漂着的红辣椒,在面碗儿里画着不规则的圈儿,越画越慢,圈儿画得也越发的不圆,最后横着竖着胡乱地荡了几下,不情愿地停了下来,没了范儿。

            想想大多数的男人们,在年轻时着丽装,蹬着光亮的皮靴,梳得流行的发型,直挺着身体,贴着范儿的标签,满世界转悠着。到了中年以后,肚子挺了起来,油腻着,哪里还有范儿?就像这红辣椒,无论转得多欢,圈儿画得有多圆,终有停下来的时候,没了范儿。

            美女再美,最多也就只能饱个眼福。比起面前的这碗面条,实惠还是差了些。精神可以打个望,嘴却要求实在,否则肚子就会闹革命。

            时间过了快一个小时,酒干,面完,回家睡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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