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吻发生在很久之前。
至少周雨觉得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2013年全运会。
他和樊振东住在一间屋子里,白天训练也天天腻在一块,樊振东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周雨是哥哥,没什么架子,天天由着他没大没小的闹自己,那时候的小胖子就像个小炮弹,不光是在赛场上和自己一样喜欢横冲直撞,离开了球台,单独和周雨相处,也是动不动就要挂到他身上,小孩子“噔噔”跑过来,肩膀碰着肩膀撞过来,偏偏周雨能接住他,然后搂着他的肩膀,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头毛翘着,尽职尽责地当一个青涩的哥哥。
后来周雨回忆那段日子,他想樊振东可能是对自己生出了什么雏鸟情结,年纪很小就离开父母,一个人在大集体里生活,又因为格外优秀走在了同龄人的前面,每天都是在和老大哥们打比赛打交道,小朋友自然是孤独的。所以遇到了自己以后,就像抓住了什么格外可以依赖的人,能陪着他玩,又能给他一个哥哥一样的肩膀。
连同那个吻,周雨也觉得,那是小孩子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之一。
第一次参加全运会的两个人看什么都新鲜,连训练的时候都格外兴奋。休息的时候坐在球台上,胳膊挨着胳膊,汗水也混在一起,年轻的躯体是两个热源,却谁也不愿躲开谁,小胖子一如既往地顺着惯性就往周雨身上倚,周雨还在说刚才训练的时候的几个漂亮球,这样那样,连带着比划,樊振东咧着嘴笑,点点头看着他,忽然凑过来在周雨脸上亲了一下,周雨愣了一秒,转头看他,小孩子还是笑着,仿佛他亲那一下是多么平常无奇的一件事一样,周雨觉得自己半张脸发热,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俩,他便也当做没什么事继续搂着樊振东说球了。
第二个吻发生在冬天。
2016年乒超。
16年在周雨的记忆里是很快乐的,那是樊振东意气风发的一年,大半年来周雨也觉得自己在慢慢涨球,不同的是粉丝多了些,训练比赛就多了很多小姑娘的笑声,还有比往年密集得多的快门声。
发觉自己有些怪异的心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也让他偶尔回忆从前那个爱撒娇的樊振东,回忆起那个球台上短促的亲吻,会偶尔怀疑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境。正在飞速拔节成长的樊振东看起来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还是有张可爱的脸,和自己说话,没大没小,比以前还要霸道,常常是“周雨,周雨”直愣愣地喊他名字,他们朝夕相处,早忘了这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但这声“哥”收了回去,后来就很少再出现在樊振东对周雨的称呼里。
他到底是长大了,周雨对小胖子本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戳肚子摸脸,后来看他对队里其他人的上下其手躲躲闪闪,明显的排斥又不好意思表露的样子,周雨也觉着自己是不该总拿他当小孩子逗。
他暗中想,没有小男孩愿意别人总拿自己当小孩子的,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一样。他看看樊振东慢慢凌厉起来的下颌角,突然有点欣慰,又说不上哪里难过。
你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周雨嘲笑自己。
他推开宾馆的门,看见樊振东大喇喇的坐在自己床上,翻着周雨粉丝的礼物,看他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弯着嘴角笑,“周雨我在qq音乐上都找着你的音乐作品了。”
“昂,怎么啦,嫉妒我有歌迷啊。”
“不敢。”小熊猫晃晃脑袋。
抽出一条巧克力,“我吃一块行吗?”也没等周雨回答,就撕拉一声扯开了包装。
“别弄到床上。”周雨说。
周雨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樊振东一个大字状躺在他床上,玩他的手机。
男孩子稍长的寸头,发质很硬,支棱着衬在雪白的床单上,还是有点肉的脸,漂亮的下巴,笑的时候弯起来的眼睛,全身都是生机勃勃的,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的霸占着周雨的地盘,看得周雨心里暖洋洋的,心脏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有些发痛。
晚上樊振东就在周雨的床上睡着了。
宾馆的空调温度不高,空气渗着冷气,周雨没睡着。
他感觉到小胖子蹭过来抱着自己,头埋在他颈窝,头发扎得他很痒。樊振东睡得不踏实,嘴里含糊不清地讲梦话,周雨听不清,轻轻地拍拍他脸,带着些安抚意味的搂了搂他。
“雨哥,周雨。”
“嗯?”
“不分手。”
“什么?”
“别和我分手。”
周雨惊了一下,刚涌上来的一点睡意也退了下去。
什么分手?小胖子和谁分手?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怎么我不知道?
脑子里正稀里糊涂的想,樊振东翻了个身对着他,好巧不巧两个人嘴唇碰在一起,他还在咕咕哝哝说梦话,翘起来的唇形贴着周雨的两片嘴唇,竟然有几分缠绵的研磨意味。
周雨心中铃声大作,但樊振东却再没有动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大概也只有几秒钟,周雨慢慢慢慢地把脸挪开,借着窗外的一点光,静静地去看樊振东的轮廓。
小胖真是薄嘴唇。
这是周雨的第一想法。
小胖谈恋爱了。
这是周雨的第二想法。
第二天周雨总忍不住去看樊振东,看他插着耳机听音乐,看他低头玩手机,看他在大巴车上一言不发对着窗外发呆。心里更加印证了小胖子在谈恋爱这个想法,并且遇到了什么困难,人家姑娘要和他分手。
这个小孩每天除了打球就是打球,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教练要是知道了能行吗?皓哥知道吗?
他怎么得罪人家姑娘了啊?
想了半天。
关你什么事啊,周雨。
他忽然有些嘲弄地叹了口气。
我是他哥嘛,关心一下。
孩子遇到问题需要解决,不然影响打球怎么办。
在第三次把红桃当方片打出去被无情白眼之后,大番很是无语的说“雨哥,你脑子落宾馆了啊?”
“我本来就不怎么会打。”周雨说。
“谁刚才说自己斗地主牛的一批的?”大番意见很大,“还有你周恺,咱们俩是一拨的,他是地主!你干嘛呢,要把他直接送走啊?”
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打牌,樊振东一边刷手机一边围观,这时候正专心致志地不知道看什么,没理他们。
周雨有点憋不住了,碰碰樊振东的肩膀。
“诶,胖儿,谈恋爱啦?”
“什——谁谈恋爱啊?”樊振东莫名其妙地看他。
“我昨天晚上听见你说梦话了。”
“我说啥了?”
“你说让人家女孩别和你分手,说了好几遍。”周雨故意笑了笑,“怎么我们东哥遇到了什么情感问题了,被谁拒绝了还是?”
“哦——你说昨天晚上啊。”小胖子眼睛眨了眨,错开了眼神不去看他,“我那是做了个梦,就是做个梦。”
“做梦分手啊?”大番一脸八卦,“和你哪个女神分手啊?”
“没有女神。我只有一个男神,陈奕迅。”
“是周雨。”小胖子停了一会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周雨感觉自己刚刚喘进去的气呛了自己一口,哽了一下瞪着樊振东。
樊振东看着他,非常淡定地说,“我梦见咱俩好了,你非要和我分手,我不愿意,和你吵了一架。”
一瞬间周雨觉得整个车厢的氛围都非常诡异。
大番看看周雨,又看看樊振东,好像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跟什么呀——”周雨率先笑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干什么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吗?”
“就是,”大番把扑克牌洗得哗哗响,“你咋不做梦和我好?到时候可能我追着你结婚把你吓醒。”
“你长得不好看。”樊振东笑道。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互相损了几句,这个事情似乎就不声不响地翻了过去。
周雨看看樊振东。
薄嘴唇。
他在心里想,可有些事,终究不是梦。
第三个吻是在某次公开赛的旅途中。
那是他们都经历了很多阵痛,懂得了很多人世间的规则之后。
在周雨某一天惊觉时光像奔逝不回的列车之后。
他在掩饰住疲惫和一些委屈的情绪之后,朦朦胧胧地将要睡去,他感觉到樊振东走了进来,他白天答应了借转换插头给他,他应该是来拿的,所以周雨没有动。
脚步声停在床前,过了很久,周雨觉得一阵熟悉的气息拂过来,眼皮上温热一片,倏忽一下就过去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男孩薄薄的嘴唇。
樊振东吻了周雨的眼睛。
一直到他离开之后,听到关门的声音,周雨都没有动。
像一艘船,他连惊讶都沉入了深深的水底,抛了锚,靠了岸。
白天他们照例各自练球,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便一起走了几步,樊振东一只耳朵插着耳机,周雨拿起另一只塞到自己耳朵里,不出所料是粤语歌。
“你过年晚会准备的节目啊?”周雨问。
“嗯——其实还没定呢,我觉得这个不错。”樊振东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咋都知道我要唱歌呀。”
“你还欠我一首歌呢。”
周雨说。
“我早就唱啦,”樊振东说,
“你发烧那回,我在车上就给你唱了,唱了一半你就睡着了。”
“那你也没唱完,那不算。”
“我唱完了,我给你唱过好多次,在心里唱的,梦里也唱的。”
樊振东的笑容还停在脸上,像是玩笑,又像是包含着热烈情绪的告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心意相通。
这样的瞬间使周雨恍惚,而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磨砺之下,又仿佛解脱。
爱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抵死的缠绵吗?
不是。
对他来说,爱是三个吻,爱是永远哼不完的半支歌。
他觉得快乐,他的快乐里有藏不住的惆怅。
但他又觉得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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