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Alex的时候是在一场并不怎么熟悉的朋友办的party上,那时他是中文系的大一学生,一见到亚洲面孔就急不可耐的上前炫耀自己的中文。
我们学校学中文的美国人其实并不少,大多数的水平也就到个能走一套完整的自我介绍的程度。这种类型的对话我经历过太多次,假笑戴的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几轮客套的场面话过后,我礼貌性的夸赞他戴的那枚黑色戒指很独特,并打算在他说了谢谢之后顺势结束掉这段尴尬的社交。没想到他向我科普道右手中指佩戴黑色戒指是无性恋者的标志。
那时我才刚上大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比现在还要更狭隘与浅薄,就连当时的彩虹旗还只是代表LGBT,如今已经逐渐增多成为了LGBTQIA这样一长串字母,每每跟人谈起【性向平权】都得掰着指头冥思苦想。
而Alex所说的无性恋就是LGBTQIA里的最后一个字母所代指的群体:Asexual。
一个会说几句中文的美国人和一个公开出柜的无性恋者相比,我对后者的兴趣要浓厚太多。我揣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
例如:怎么意识到的?亲戚朋友什么态度?生活现状如何?感情状况怎样?有没有相关组织?
我一时间兴致勃勃,像个嗷嗷待哺的刘姥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Alex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尽管我的其他朋友对他这种性取向定位,都抱有不置可否的怀疑态度,我一直深信不疑的坚信着存在即合理。
况且,抛除这层最初吸引我的身份之外,Alex于我,本身其实也是值得相处的人,他爱中国文化,爱cult电影,爱60年代摇滚,爱玩爱闹,爱活在当下,爱今朝有酒今朝醉。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感觉很轻松。摘除了与人相处中最复杂那部分的这种亲密关系让人毫无压力感。我既不担心是否对他冷落,又不在意他所作所为是否别有用心。
具体行为体现在,我见他时从来不化妆不洗头。
所以后来当我在一场party上,无意撞见他在阳台上和一个陌生男孩做奇怪的事情时的震撼感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的我酒至半酣,只记得自己急忙后退着把门带上,余光还瞥见那个男孩整理腰带时一脸慌张的样子,很有可能连拉链都忘了拉,我一时间竟还想再回去提醒他一下。
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Alex当时到底什么情况。他说那男孩喝多了问他能不能帮他打个飞机,他耸耸肩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就相助了一臂之力。
“所以你是gay吗?”我问他。
“应该不算吧。”他想了想,然后回答。
那件事之后我很久没再见他,也并没有刻意的疏远,只是心里觉得没什么,但又觉得好像什么东西变了,好像不太好意思再不洗头就去见他了,我便没再主动联系他,他也没再找我。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大四下学期了,我从共同朋友口中听说他因为酒后失态被一个女孩状告性骚扰被退学了,尽管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站出来替他澄清,学校还是秉承零容忍的原则让他回了家。
朋友揶揄道,声称是无性恋的Alex,搞了半天是个双性恋,脸打的啪啪响。
我印象中的Alex并不是一个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不过当然了,我印象中的Alex还是一个让我撞见给一个男孩打飞机的无性恋者。
所以我好像也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当时我正巧要去他家乡那边打比赛,就在FB上给他发了信息,叫他到时出来叙叙旧,他很迅速的给了我回复,约好了一起吃个饭。
时隔近三年没见,他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头发一如当时一样乱糟糟的,走起路来不管清醒还是喝醉都踉踉跄跄的,只是右手中指上不再有那枚黑色的戒指。
我俩小酌了几杯,然后站在餐厅门口聊天,他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咱们跟你室友一起去的那场全部都是黑人的party,只有我们两个“异类”,尴尬的手脚都没处放,最后假装接电话溜了出门就再也没回去。
我回想起当时我俩仓皇逃跑的滑稽模样又一次忍不住狂笑起来。
“你特么种族歧视。”我对他说。
“你也好不到哪去。”他毫不留情的回嘴。
我俩互相一对视,又同时笑出声来。
那天我到最后分别的时候也没问他那个我最想问的问题,感觉其实也没那个必要了。
再后来我就没再见到过他了。听说他打算去德国留学,我也开始做起了回国的准备。
那年临行前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两张披头士的专辑,是Alex寄来的。我们总在一起玩的时候常听的几首歌都收录在里面。
那时我总爱引用披头士的歌对他说,其实爱一个人并对那个人产生欲望是很有趣的体验,真遗憾你是Asexual。不过也没关系,All you need is love.
而他送我的其中一张专辑,就是那张2006年发行的《Love》。
我猜,Alex送给我的礼物想传达的意思,和我当时见他时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话一样,都在那首《All You Need Is Love》的歌词里:
Nowhere you can be that isn't where you're meant to be.
(无论你身处何方,那都是你所归属的地方。)
很久不见,不知道Alex在德国过得如何,希望他一切都好。
希望他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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