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狐
周五下班后,我一回到家里就冲进厨房从水龙头上接了杯自来水一口气喝个精光,老公走过来想制止我已经来不及了。我放下杯子喘着气说:这个刘洋,气死我了,才开学一周,她就旷课四天,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压根就没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老公知道我在气头上,不好说什么,只答应陪我去刘洋家里一探究竟。
周六一大早,老公开车载着我就上路了。刘洋家在偏僻的黄河岸边,不但路远,还要翻沟。我一路上不断嘟囔抱怨:这样的学生怎么就分到我们班?家还这么偏,路都不好走。老公随口问我:刘洋在校时表现怎样?他这一问,我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脸上没有笑容,表情有些阴郁,说话声音很小很轻,好像不太愿意亲近任何人,这一回想心里也不禁嘀咕起来。
我们开车下到沟底,又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刘庄。下车后,东问西问,总算找到了刘洋家。门是虚掩着的,院子里传来男中音的歌唱声,唱的是“绣金匾”。我们寻声走了进去,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院子里,一位中年男子坐在轮椅上,没有下肢,手里拿着一双鞋垫在忙着穿针引线,他绣的不是金匾,而是鞋垫!在秋日的淡淡阳光下,这个剪影让人看得有些心酸。
听见有客人来,刘洋妈和刘洋从房里走了出来。刘洋的妈,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农村妇女,走起路来腿却老是打着弯,似乎直不起来。刘洋走过来为我倒了一杯清茶,便躲到房里去了。我们坐在院子里和刘洋的父母攀谈起来。原来刘洋的爸爸是个泥瓦工人,曾在建筑队工作。三年前骑摩托车去学校接刘洋时,撞到了一棵树上摔断了腿,高位截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工地的活儿干不成了,刘洋的爸爸成了废人,就在走投无路之时,他突然想起了绣鞋垫。他说他的脚没了,可他的手还能动,只要能干活,他就能活下去。
刘洋爸的鞋垫越绣越多,却没有一双卖出去。说着,刘洋的妈妈一走一拐地带我们来到屋里,打开衣柜,柜子里已经塞满了鞋垫。我和老公不仅愕然。我问:这么多鞋垫,怎么不拿出去卖呢?刘洋妈流着泪说:不是不卖,是家里根本没人去卖。说话间,刘洋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我们不知所措。原来去年,刘洋妈腿上长了个粉瘤,一家私人诊所的医生用激光为她做切割手术,切割完没过几天,腿就不听使唤了,站不了多久就会跌倒在地上。刘洋妈只能在家里做做饭,喂喂鸡。正说着,后院母鸡咯咯咯地欢叫起来,刘洋从屋子里走出来去后院捡鸡蛋。我也跟了过去,后院里养的鸡足足有二十多只。刘洋提着篮子爬在鸡窝上掏鸡蛋,可没掏几个就气喘吁吁。我嗔怪道:刘洋,你是不是经常不干活?捡个鸡就蛋能累成这样子?刘洋妈却哭了起来,说你别埋怨孩子,刘洋上学期肺部感染,去医院检查,是肺癌,肺都切除一半了。我心中一震,一时无语,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苦的人家!我本来是要劝刘洋返校的,这一刻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临走时,我从包里掏出伍佰元塞到了刘洋妈的手里。
走出刘洋家,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但那高亢的“绣金匾”的歌声又执着地在我的耳边唱响起来。
回城的路上,我和老公没有说一句话。秋日潮湿的空气吹拂在我冰冷的脸上,我似乎感觉到那秋风中也漂浮着的隐隐伤痛。
周一清早,我走进教室,竟然看见刘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专注地朗读。我走过去悄声对刘洋说:你能来上学,老师真高兴。刘洋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爸干不成活了,但他能绣鞋垫,我干不成活,我却会读书。说罢,刘洋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稚嫩的笑容里有着不容改变的坚定。我想起她那坐在轮椅上唱着歌绣鞋垫的父亲,眼眶又湿润了,这父女俩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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