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尤想儿时奶奶金。
我打小没见过姥爷,因为妈妈那个年代孩子多,到妈妈儿时,姥爷就走了,在我儿时,姥姥就睡了。
关于姥姥,只记得金银花开,一双剥芋头,酿豆瓣的斑驳之手。
更多的时候是爷爷奶奶陪我玩泥巴、荡秋千、粉蒸肉、炸糍粑。
爷爷七年前去世,天人永别的味道至今刻骨。爷爷寡语,除了暑假对着山丘唱军歌的回忆十分鲜活,他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倏地一想,竟十分模糊。就是这么重要的人,我也是会忘记一些事儿的,这让我感到悲凉。
傍晚逛书店,看到一书名《姥姥语录》,心里被一种浓烈的情感袭击——对!记下来!抓住记忆,不要再遗忘了!趁她还在时。
于是今天写下奶奶语录。
我是个睡虫,奶奶是蜜蜂。每到五点就起开始拿着竹扫帚、簸箕轻轻扫地,再拖一遍,擦一遍柜台,到了六点就叫我。见我平日学习累,碰上我嘟囔再睡会儿,便也不说什么,转去做饭;饭做好了,不过也六点两刻,又寻来,“还不起床,饭都做熟了”。“就起,就起了。”惺忪的眼,微睁又昏了过去,“八点啦,太阳晒屁股了,还不快起,真是猪星转世,怎么这么能睡。”一睁眼,不过七点刚过三分。奶奶的时间总是比我快那么一个钟,买菜快一钟,做饭快一钟,聚餐快一钟,奶奶说,“凡事要有个哈数(预备的意思)”;
大概爷爷去了,她太孤独。每每电话,她总说,“我总是挂牵着你”,对,奶奶说得话常常很特别,比如“牵挂”,她总说“挂牵”。大四回家,十一月要问,“元旦回不回啊?” 一月要问,“清明回不回呀?” 三月要问,“五一回不回啊?” 五月要问,“六一回不回啊?我给你准备了鸡翅、猪蹄还有你最爱的果冻......” 终于暑假回了,吃了果冻,那时我已经二十二了,不知道奶奶看我是多大,许是那个担心不长头发喂了很多芝麻的黄毛丫头吧;
婶婶总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这话大多是说我叔,也是奶奶。每每听到,都觉好笑。奶奶有时候话真得多,看个电视节目,能从爸爸小时候说到我小时候,要是我一不留神开了个差,一句话没接上,奶奶准说,“耳朵掉进了廋肉馆里了”。廋肉馆是什么馆我至今也不知道,大概是卖廋肉,说我这耳朵不顶用吧。啊,过年家里有一道年菜也叫廋肉,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我不拘小节,有时看着好笑的,便捧腹大笑。奶奶真得会举起手来作打我状,很凶地提醒,“笑什么笑!女孩子家家,笑不露齿!”我一面震惊奶奶那一代得是多压抑,笑还不能漏牙齿;一面用手捂着嘴露着牙笑,逗她。最后她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就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了。现在想想,很久没有见到奶奶笑了。上次笑,还是我和旭旭回家,站着吃西瓜,奶奶说,“有凳不坐,站着比高低啊”。
奶奶一般都叫我“宝贝”,后来也叫我老公“宝贝”。不过生气时,会叫我全名。
奶奶每次看到新闻发生了诈骗,什么东西不能吃,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开头一定是 “现在不是毛主席的那个年代了,不能昼不闭窗,夜不闭门......” 时代在她身上刻下的印记是如此鲜明,到底是经历过把盘缠放在枕头下,听犬吠就跑的人。
奶奶不爱吃鸡蛋,不喝牛奶,一做饭就是一桌的肉,因为肉在她那个年代是稀罕。现在爱吃豆腐,因为牙不太好了。
奶奶最拿手的菜是粉蒸肉,粉一定是自己压,才有家味儿;最拿手的汤是母鸡汤,一定是有蛋黄的那种鸡,配山药,只加些许盐,汤色金黄,醇香;最神奇的是,我如果说想吃什么,市面没有卖的了,她一定能做出来!做好了就会很骄傲地和我说,“做人要会观察,观察一下就会了”,要是做不好,“不行,失败了,太麻烦”,她也有她的傲娇。每次回家我总会对她说,奶奶,我要吃鸡汤和粉蒸肉,我觉得这是我们家的暗号,代表着“只有你可以的独家记忆”,还代表着“我需要你”的价值,让奶奶感受到“她是奶奶”的存在感。
她是奶奶,不论发生什么事,奶奶总说,“都是一家人,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奶奶还说,我是她的小女儿。
这就是奶奶,一个有趣的小老太太,一个很爱我和孙子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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