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书目=高全喜 《浮士德精神》
导读明师=著名法政学者 高全喜老师
1.诗剧《浮士德》中的浮士德形象已成为德国19世纪「新人」的代表,其身上提炼出的浮士德精神更是成为了19世纪德国文化精神的代称。高全喜老师通过《浮士德精神》一书,描绘出浮士德精神的全貌,并透过这种精神对中西文化精神进行了哲学式的思考。
2.高全喜老师在《浮士德精神》中说:「真正的存在的美,乃是一种悲剧性的美,一种在人生境况的悲剧冲突中,在受难的爱和永恒的下降中对人的悲悯、关切、救赎与祝福。」
3.浮士德的一生究竟经历了什么?浮士德精神又与我们何干?
一张图读明白高全喜老师如何领读著作《浮士德精神》01.
两个赌局,四重悲剧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的著名诗剧《浮士德》(《Faust》),成功塑造了浮士德(Faust)这一形象。而这一形象之所以能够如此深入人心,自然与诗剧本身的意义内涵和精巧构思有关。
《浮士德精神》 高全喜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出版 2014著名法政学者、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高全喜老师在领读时提到,《浮士德》的故事其实是由两个赌局、三个人物(上帝、魔鬼和浮士德)和四个悲剧贯穿起来的。
第一个赌局就是上帝和魔鬼靡非斯陀之间的赌局。这个赌局的设定是以「两希文化」,尤其是基督教文化为背景的,其中主要涉及到了灵魂归属的问题。魔鬼和上帝对浮士德的灵魂归属定下赌约,倘若浮士德最终满足于世俗,就证明他灵魂并不属于上帝,魔鬼就赌赢了。
在第一个赌约的前提下,歌德在魔鬼与浮士德之间又设下了第二个赌局。魔鬼说,只要浮士德有世俗的欲望,自己就通通帮助他实现,但是一旦他有一天不再有其他追求,因世俗愿望的实现而满足的时候,灵魂将被魔鬼占有。
作为一个整日将自己隐于书斋当中,对生活倍感乏味的炼金术士,浮士德很快就在魔鬼的引领下陷入了对世俗目标的不断追逐中。而从此时开始,浮士德人生的悲剧也拉开了序幕。
与我们通常理解的,浮士德的人生悲剧共分为五个层面不同,高全喜老师认为浮士德的一生经历了四种悲剧,分别是他作为学者的悲剧、爱情的悲剧、追求美的悲剧和事业的悲剧。
作为学者的悲剧发生在浮士德与魔鬼定下赌约之前,他每天埋头读书,却把生活读进了死角,过上了一无所成、百无聊赖的生活,这是作为一个学者的悲哀。
而第二个悲剧则发生在与魔鬼订立赌约之后。浮士德在魔鬼的帮助下重获了青春,并不惜借助魔鬼的力量和阴谋诡计去得到心爱的女孩葛丽卿。这段爱情先后导致了葛丽卿母亲、哥哥的离世,后来葛丽卿还在神经错乱的情况下溺死了自己的孩子。葛丽卿最终因极大的负罪感与浮士德分手,酿成了浮士德的爱情悲剧。
2017年北京时间7月4日,德国多特蒙德芭蕾舞团,在北京天桥剧场演出芭蕾舞剧《浮士德》剧照在高全喜老师看来,歌德自己在作品中对浮士德「卑俗肮脏的自我」流露出一种「严厉批评态度」,但这种态度其实是「低估了浮士德的力量」。
因为浮士德虽然在魔鬼的引诱下显示出了自私自利的一面,并执着于感性官能上的满足,但是在目睹因一己之情欲酿成悲剧之后,他便看到了自己在魔鬼帮助的被动境况下创造性的缺失,以及「生命的狭隘和有限性」。于是,他开始从小我和小世界中抽离出来,投入了对「大我的新世界」的追求。
在之后的情节中,歌德借助魔鬼赋予了浮士德穿越到古希腊生活的能力,让他遇到并爱上了希腊艺术中美的象征海伦。不同于葛丽卿的是,海伦不再是世俗爱情的代表,而是象征着一种精神上的,超越性的美。高全喜老师在《浮士德精神》中写道:
「浮士德与海伦的结合可以说是这两种文化、两种精神的结合,是力与美、动与静的结合,这种动、静、力、美统一的精神,乃是歌德理想的精神,也是浮士德精神的一个内在元素。」
而浮士德与海伦之子欧福良最后坠海而亡,则象征着精神的内在矛盾对美之幻想的摧毁,造成了「美的悲剧」。
古希腊瓶画中的海伦与帕里斯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在《浮士德》的最后两幕中,浮士德在魔鬼的帮助下获得了海边的封地,并通过填海造田建起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人间乐园」。不幸的是,一对老夫妇因浮士德的催促搬迁而被迫致死,浮士德也因过分内疚而双目失明 。
后来,他听到铁锹的声音,以为是工人在开挖壕沟(其实魔鬼在为他掘墓),于是对自己这一重大工程的成功感到极大的满足。而就在他得到满足的时候,浮士德便如他与魔鬼订立的赌约那样倒地而死,生命在事业的悲剧中画上了句号。
02.
《浮士德》与黑格尔哲学
在领读时高老师告诉我们,《浮士德》的故事内容其实主要谈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浮士德本身的人生经历是怎样的,另一个则是如何评价他的人生经历。
歌德将这两个问题转换成了故事中的两个赌局,而对这两个赌局的梳理将有助于我们对于《浮士德》内容和主题的理解。
在梳理这两个赌局的过程中,高全喜老师发现了《浮士德》与黑格尔哲学之间存在着的相关性。这一发现,来自于高全喜老师在写作博士论文《自我意识论》时得到的灵感。
高老师认为,无论是歌德的《浮士德》、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还是贝多芬的三、五、九交响曲,都是「统一的人类精神」在德国古典哲学、诗歌和音乐中的绝佳体现,它们都反映着相似的精神内涵。而诗剧《浮士德》的情节安排和巧妙构思又体现出了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相似的「问题意识」。
沿着这一思路,高老师将将浮士德这一人物形象放到了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背景当中,并将自己的发现与思考凝结成了《浮士德精神》一书。
这本书不仅在内在结构和意义方面描绘出「浮士德精神」的全貌,更挖掘了其更深层次的精神文化内涵,使浮士德身上所具有的「无限的自我」和不断寻求创造的精神,更加丰富、多元起来。
高老师在领读《浮士德精神》时讲到,歌德的《浮士德》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都显示出一种「统一的人类精神」,而在18世纪末的德国,这种精神演化成为独特的「德国精神」,并打上了启蒙运动和「狂飙突进」运动的烙印。
不过,他们的表现方式并不相同。黑格尔将自我意识以一种哲学概念的形式,通过哲学话语写在了《精神现象学》中;歌德则是通过写作长篇诗作,透过史诗般的诗句将其对自我意识的思考渗透出来。
造成他们表达方式不同的原因,在于对美的不同理解。
1832年德语版《浮士德》封面黑格尔哲学意义上的美的理念是一种「三段论形式的表述,是典型形象」,而《浮士德》中体现出的美不是「典型性」,而是「关照」,是:
「凝视与倾听所敞亮和奏鸣的精神之阳光和传道之声响……是永恒之光的荡漾,这声响和光亮所构成的精神的透明性是关照之美的核心。」
歌德笔下真正的美不是一种纯粹理性运动的产物,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了人文关怀。
《浮士德精神》一书,就在将其中隐含的「自我意识」与和谐统一的美剥离出来的同时,再现了浮士德的人生经历,并从「自我意识」出发,对浮士德的人生经历给予了全新的评价。
03.
人类精神的绝妙写真
《浮士德》的结局看似是魔鬼取得了胜利,可高老师却提醒我们,诗剧中埋藏着两个意味深长的隐秘结局,正是这两个隐秘的结局才使《浮士德》成为了一部堪称经典的著作。
其中一个就是,浮士德死前听到的铁锹的声音并非是工人在开挖壕沟,而是魔鬼在为他掘墓。自以为成就了一番事业,实际上却是为自己挖成了墓穴。
另一个隐秘结局则是,浮士德死后灵魂并没有归于魔鬼,而是在上帝所派「永恒之女性」的引领下升入了天堂,这是与基督教对升入天堂的标准相违背的。
浮士德的一生体现了生命从有限走向无限的过程,因为他从没有被看做是一个「个别的、有限的」存在,而是被看成了一个「奋发有为、永不满足、永在渴求」的存在。他既不是中世纪不问世事的苦修僧侣,也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有限自我」,而是一个「不断寻求创造的无限生命」。正如魔鬼靡非斯陀在《浮士德》中的感叹:
「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
不过,高老师在书中强调,虽然上帝和魔鬼都将浮士德视为「追求无限的精灵」,但他们对于浮士德无限生命的价值判断却是「完全相反」的。
这里可以将《浮士德》「天上序幕」中的赌赛与《圣经·创世纪》中的两棵树进行比照。它们都涉及到了「生命之无限和对无限性生命的善恶评价」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不仅没能形成内在统一,反而形成了对立的两极。所以高老师认为:
「当自我在另外一极,即当他企图去评判一个生命,就无法获得生命的真谛,从而导向一种生命的虚无主义。」
在这种「生命的虚无主义」之外,我们还可以透过情节看到歌德所具有的「预见性」,正如高全喜老师在领读中讲到的:
「《浮士德》中引申出了一个新的导向现代虚无主义的一个小闸门,他以为有些人在开天辟地,但是因为眼睛已经瞎了,所以看不到那实际上是在为他掘墓……你以为你是创造的这个大世界,实际上你是在给为自己挖坟墓……从这里我们看到《浮士德》有很大的预见性,因为在歌德出生的19世纪,这种现代性的虚无主义的东西还不是社会的主流,但是他(歌德)就隐约地感觉到了这么一种可能性。」
《浮士德》的故事中,虽然形式上看两个赌局都是魔鬼获胜,可深究其内在意义的话就会发现,结局恰恰相反。
这首先取决于歌德对于人生价值的定义。在歌德的笔下,对于人生价值的判断与基督教中对人生价值的判断并不相同。基督教认为,基督徒不应贪恋世俗享受,更不应执着于世俗欲望的满足,只有一心追随上帝,专注于属灵的成就,才能蒙上帝拯救,最终升入天堂。
但歌德在《浮士德》中则认为,一个人生命价值的高低取决于他生命经历的丰富程度。只要一个人将其全部生命投入到事业与创造当中,拥有足够丰富的人生经验,灵魂就将属于上帝。而浮士德的灵魂得以升入天堂,也要归于他的自救,这与基督教精神有所区别。
图为歌德1779年肖像画,Georg Oswald May作。高全喜老师认为,浮士德身上体现着一种「德国精神」,这种「德国精神」是人类精神「最乐观、最豪迈、最富有戏剧性的写照」,是一种「无限精神」。而十九世纪德国的文化精神之所以被普遍以「浮士德精神」来代称,在很大程度上也应归功于歌德。
浮士德是具有「德国精神」的德国19世纪「新人」形象,他脱离于中世纪僧侣的形象,俨然成为了一个投身社会创造,寻求自我实现的资产阶级斗士。所以,与拜伦笔下的唐璜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相比,虽然他们的生命都得到了丰富与延展,但延展的本质却不同。浮士德的生命:
「不是生活内容的漫无目的的重复,也并非在同一个层次上不断翻新的感官刺激的无限,而是生命之质的无限,是朝向神性的不断上升的无限。」
此外,高全喜老师还提醒我们,对于任何文学作品的解读都不应脱离其社会背景,而对经典文学作品的解读和阐释更是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更新。
在本书出版的19世纪,德国社会正处于「上升期」,浮士德作为近代资产阶级的代表,他的个人经历自然而然地汇入了当时的时代大历史和人类社会的洪流当中。正如《浮士德精神》开篇所述:
「浮士德精神作为人类精神的象征,它就远远超出了诗剧《浮士德》特殊的文学性,特别是超出了其主人公浮士德的个体意义,而获得了一种绝对超越的意义……不但超越了《浮士德》,而且超出了十九世纪的德国文化,而提升为一种绝对的精神,它是人类精神在特定历史时代中的绝妙写真。」
到了20世纪,人们对《浮士德》的阐释则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存在主义和荒诞派的影响。而对于生活在21世纪,经历着着经济、科技日新月异发展的我们而言,《浮士德》也应具有多元化的解读。
这部跨越时空的经典作品,给后来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对于生命价值的永恒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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