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走的那天,天气阴凉,对面山上一片雾气茫茫。
我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拿着麻布口袋,拉链早已坏掉,里面的衣物显露无疑。我抢着要帮她拿,被她拒绝了,走之前,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恨你们”。
很多年后,我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的阿红身上血迹斑斑,头发凌乱,她缩在角落,如同一只怕人的小狗,身上瑟瑟发抖,可忽然间,她抬头看我,眼里全是血丝,嘴里喃喃自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如果说年少犯下的错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不值得悔恨痛苦,那我似乎的确可以那这个理由当做幌子,可我终究不能放下这些事。
在中国,有人做过这样的研究,有83%的学生曾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校园暴力,这个数字是触目惊心的让人难以置信,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们都曾经做过孩子,如果因为是孩子,因为年少,就对这些所谓的“孩子暴力不加以重视”,那还有什么是真正应该值得正视的。
谁都曾是孩子,谁也会为父母阿红来自农村,穿着朴素,说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口音,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寝室以及后来全班是为何要孤立她,只是隐约听到别人说,她是个小偷,喜欢偷别人的东西,可没人拿出证据,每个人只是在说,没人在乎她是否是真的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小偷。
我一直认为,语言是这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我们是人,不是冰冷的钢铁,不可能对于那些伤害性的语言置之不理。
有一天我回寝室的时候,阿红的床铺全都湿了,如同在水中浸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同寝的几个比较社会的女生,往她的床上倒了一桶水,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阿红是如何睡觉的,那是冬天,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那时的我已经开始明白暴力二字的深沉含义,但我害怕,作为旁观者的我无力去做英雄,我只是害怕,害怕旁观者的我有一天也会成为阿红这样的被暴力者。
我后来看过一句话,真正让人觉得这世界丑陋的反而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是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句话,感觉全身无力,我反复问着自己,如果,当年,我不是旁观者,我会不会改变阿红的境遇,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那时的我没有任何的能力与实力去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一瞬。
后来阿红被班上很多社会的男生女生欺负,有时是言语,有时是行为,我记得有一天午睡到教室后,阿红的课桌被掀翻在地,里面的书籍散落一地,她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我帮她捡起了书,然后默默地回到了属于我的位置。
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一个男生将阿红的鞋带绑到了椅子上,在一声哐当声中,我被惊醒,阿红连同她的椅子被掀在地上,那个男生,笑的邪恶,周围的人,笑的讥讽。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应当拥有的丑陋笑容,那些,可它却真实的浮现在了那些人的脸上。周围很多人,都在这样的笑着,男生拉着阿红的头发将她和椅子绕着教室走了一圈,我至今仍记得阿红当时的挣扎,她想用手去解开那被绑在椅子腿上的鞋带,可越挣扎,越是解不开,她用力敲打着地面和那个男生的手,换来却是更凶残的头皮撕裂的痛感和周围的嘲笑。
如今的我,不断的反思自己,那个时候的我也处于弱势位置,我无力改变那种暴力的环境,当自己身处其中,才会发现实的无奈与人的挣扎力量的微小。
后来,阿红退学,在小县城里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她在19岁的时候,和一个开卡车的男人在一起,未婚先孕,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几个月大, 彼时的我 已经大二,周围接触的人也算是一些知识分子,校园暴力的阴影离我也越来越远。 可见到阿红的时候,那些我以为已经消散的阴影再一次浮现在了心头,且如此清晰,我的脑袋在那一刻如同坏掉的放映机,不停的播放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学校教会了我们如何解决复杂的方程式,如何在ABCD中找到那个准确的答案。却未曾告诉我们,面对暴力,该如何应对,怎样应对,谁又能站在我们的一旁和我们一起应对。 阿红对我说,她很喜欢读书,是啊,她虽然不聪明,但却刻苦,读书的时候,寝室里最晚睡的那一个总会是她,她曾经对我说,她家里穷,她想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有时在想,如果当年阿红没有经历校园暴力,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生。可我不是造物者,更何况,造物弄人,我也不再去想这个结果,只是假设。
我问阿红,“以后的人生如何打算”
她看着窗外:“走一步,算一步”
末了,便是长久的寂静。
“虽然我不确定未来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但我却知道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经历那些我所经历的”
这是阿红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谁都曾是孩子,谁也会为父母。谁又愿自己的孩子经历那些暴力的行为。你呢,你愿吗?
谁都曾是孩子,谁也会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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