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亦是爱

我的大姨，也就是妈妈的大姐，在我记事起就患有脑血栓，这是北方城市的高发病，随之带来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我在三岁父母离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跟大姨住在一起，可以说是大姨把我带大的。

大姨的整个身体的右半边僵硬的，右手臂弯曲在胸前，右腿不能动，左手臂可以正常劳作，走路的时候靠左腿带动右腿，不能说话，能发出的就是听起来像“不行”的声音，小时候的我不懂事还经常嘲笑她，但是她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只是嘿嘿的笑。

在我稍微有些记忆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大姨夫了，妈妈说是大姨患病之后，大姨夫得知大姨患有脑血栓后跟别的女人好上了，抛弃了大姨，大姨那时候病情加重才导致现在的半身不遂。除此之外，大姨夫还因为房子的问题跟两个女儿（我的大姐、二姐）起过争执打过官司，所以我对大姨夫的印象一直不好。

那几年，两个姐姐在忙着上学、工作、约会。在东北，夏天还好过些，我每天帮助大姨生两次火，我太小没有力气，在旁边拿着柴火，帮她把住要劈的柴以便她能瞄准，大姨用一只手拿着小斧子劈柴，当时这项技能还练了很久，后来就越来越熟练了，劈好的柴火我负责码起来，以后可以备用，然后我们生火做饭。大姨的力气还比较大，一只手就可以端起装满面条汤的大锅，当时我只能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拿碗筷盛饭、刷碗、扫地、擦地之类的家务活。刷完碗后我就帮忙把板凳拿到院子里，叫大姨一起在院子里看日落晒晒太阳，帮她烧水擦身子。

那时候大姨还知道在院子里溜达溜达运动一下，但是由于长年吃完饭就坐着体重还是有所增长，个子又高，那时候的她大概有150斤左右，有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我的脚，我整个人疼的哇哇大叫，她却笑出眼泪。妈妈周六日来看我的时候，带着一兜零食，我打开包装塞到大姨嘴里，大姨点点头好像在说好吃。

冬天我们就不好过了，东北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气，我们都冻得发抖，我穿上棉裤棉衣，去外面端煤，由于力气太小只能小半盆小半盆这样端，大姨在屋子里生火，把桦树皮放在炉子上，一半边露出来，一只手一边按着火柴盒一边划火柴，点火后放在柴火里再添上煤，屋子渐渐暖了起来，吃完饭我们坐到小炕上看电视。

我们都喜欢看西游记，在我的印象里大姨应该看过不下十遍了，可是看到猪八戒背媳妇还是会嘿嘿的笑。有的时候我提起大姨夫，大姨就很生气的样子，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嘴里发出“不行，不行”的声音，我以后就不敢再提了。我知道她还很恨他。

长大一些后，有一次妈妈带我逛市场，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方的一个高个男子和打扮花哨的女人说：“那个就是你大姨夫，她旁边的女人就是他小老婆。”当时我好像仔细的看了一下大姨夫，是个很精神的男人，可以想象到年轻时俊朗又意气风发的样子，我说：“大姨夫是嫌弃大姨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吗？”妈妈说：“大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很多人追，现在是病了才这样的。”

后来我被爸爸接到别的城市去生活，上学期间一直不能回老家，放寒假暑假才能回去，听说大姐结婚了，把大姨接到了她家，妈妈说以后一定要像你大姐一样孝顺，我点头。

有空我就会买点水果去看大姨，她还是一个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屋里阴冷，旁边放着拐杖，感觉很孤独，但是我去了之后她看见我还是很开心，笑的口水都留了出来，我拿着妈妈给买的婴儿用小毛巾给她擦着口水，那时候她已经不能发出“不行”的音节了，只是“啊啊”的声音，整个人也消瘦了，颧骨凸出来，双腿像竹竿似的，只是肚子还在。

大姐说吃了很多药去了很多医院，病情反而加重了，面对这种病，我们都很无奈。

当时外面太阳很好的时候，我很想推着大姨出去晒一晒，因为屋里阴暗潮湿，还有一种难闻的霉味，我试了几次，大姨好像不想动，而且我一个人根本推不动也扶不起来，大姐说没事，一会让保姆来带她出去就行。

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每次回老家时间都很仓促，大概也就能有时间去看一、两次大姨。

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由于长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晚上睡觉也不回到床上睡，腿已经是弯曲且僵硬的了，屁股和大腿也因为长年的潮气沤生了许多霉菌溃烂，嘴也合不上，吃东西只能吃流食，一边吃一边往外流，旁边不懂事的4岁小外甥指着大姨笑，我十分痛苦、心疼。

这种病真的很遭罪。我不知道大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看过她的老照片，泛黄的色调，她站在一个小溪中的石块上面，穿着长及小腿的花裙子，戴着遮阳帽，笑容清澈烂漫，一看就是单纯可爱的姑娘。

对待亲人这种情况的手无足措和悲伤也许是全天下最无力的事吧。

2011年5月20日上午10点左右，我正在上课，课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大姨走了，妈妈泣不成声，我也是，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更多想到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妈妈紧接着说：“你大姨好傻啊！听你大姐说，昨晚你大姨就不行了，但是一直坚持着一口气，我们在想她应该在等着什么人看上最后一眼，于是一个一个人名例举出来，说到最后你大姨夫的名字，大姨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你大姐就赶紧打电话叫他过来，他现在的媳妇还不放人，真狠心呐！人都要走了也不来，后来我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他终于来了，你大姨看到他了好像所有的遗憾都释然了，眼泪止不住的流，最终咽下了一口气，才放心走了。”

女人一生为情所困，

为情所累

由爱生恨

又因恨而生爱

恨亦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