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棕黑色的瞳孔疯狂地对峙着。
倒是白衣人先发话了。
“你家锁旧的厉害,里面全是碳,平时没少朝着锁眼吹铅笔灰吧?”他以一种揶揄的口吻嘲讽道,是男声。
我没进他的圈套,付之一笑,挑衅道:“七年前的事是你干的吧,懦夫?”
我指的是父母的死。
他没有回答我,饶有兴味地朝我踱了一周,不置可否。
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到底是年轻,冲动暴躁,按捺不住,不好跟老江湖比稳重。
“为什么?”我的小指禁不住地颤抖。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徐徐吐出一字:“利。”
七年前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说实话,我挺讨厌他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风格。有什么就说什么呗,弄半天就憋出一个字,还要让我去猜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保持沉默,等待他的下文。
“一笔不错的遗产。”
“谁的遗产?”
这句话更把我听的一头雾水。谁的遗产会牵扯到我的父母?是爷爷的?父母对爷爷的阐述语焉不详,仅仅是结局“早年病死”,再多我也不清楚了。
“黄步虚。”
我心中一凛。小时候曾偷偷翻看过家中抽屉里一本压的很深的族谱,据上面记载,黄步虚,是我一个祖先,明末清初人。
什么遗产不遗产的,这分明是在盗墓!
我有些激动地把椅子摇的“哐哐”直响:“我劝你乘早放空所谓遗产的心思!”
我突然惊讶地看到,白衣人身旁的窗户正被一只手缓缓推开。
是……谁?
我突然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但凭直觉来说,是友。数年之久的流浪经历告诉我,有时候还是要相信直觉的。既然这样,我得替窗外那家伙争取一点爬进来的时间。
“所以,你抓我来有什么用?”
“替我找到它。”
“你怎么那么笃定我会有线索?”
“因为你是黄家的人,多少知道一点。”
“呵呵。”
我没说我知道,也没说我不知道。既然他说话云里雾里,那我说话也没必要那么清楚。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线索。我之所以语焉不详,是给自己留一点后路。这家伙水太深,我摸不透。要是他先摸清了我的底牌,那就是瓮中捉鳖了。
“黄先生,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就只好抽个时间请您喝个酒了。”白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猜白衣人暗示的是骨醉。骨醉是武则天发明的一种酷刑。有记载:“武后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萧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曰:'令此二妪骨醉!'数日而卒。”白衣人言下之意,就是让我乖乖把线索告诉他,别耍什么小聪明,否则他随时灭了我。
我依然笑了笑,丝毫没露畏惧:“呵呵。”
白衣人以为我疯了,缓缓转身离开。但他头一扭,却惊愕地看到了房间里的第三个人。
没错,就是那个从窗外爬进来的人。
他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深蓝色的瞳孔让人不寒而栗,此时正端着一把乌黑的五四式手枪,指着白衣人大喝:“慢慢后退,滚蛋!”
在黑洞洞的枪口的威胁下,白衣人还是妥协了。他的表情被蒙覆在布匹之下,让人无法洞察,只好自行想象。他从容地后退,后退,直到靠到冰冷的墙角,没有退路。
“蹲!”口罩男恶狠狠吐出一字。
出人意料,白衣极其顺从,迅速蹲下,顺手摁上那个墙角的开关。
霎时,整幢楼警笛轰鸣,透过杉木门缝可以看到门外红蓝光大作。马上就有人在门外大吼,有中文,有英文,其余的是一些听不懂的语言。随之而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几声震慑心魂的枪械声。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人家后手多。
口罩男狠狠地用英语骂了一句,低头踹了白衣人一脚。随即他赶忙冲向我,解腹前的结。
我说什么来着,有时候要相信直觉。
但情况并不乐观,口罩男解了半天也没进展。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的毛孔挤出,绕着一条曲折的路线流下,太阳穴也暴出了青筋。他果断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挥动之企图割断绳子。绳子似乎是尼龙材质,刀锋磨了半天,也只是留下了淡淡的白痕。
在他手掌翻动的过程中,我细致地发现,他的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食指左右两侧都有很厚的老茧,这说明他经常开枪,是个狠角色。
脚步声在逼近,一个成单的脚步最响。
我急得撧耳揉腮,却无计可施,只能干坐着等着脚步声越来越响。我也不能把焦急表现出来,我明白口罩男已经够急的了,不能再给人家添乱。
倒是蹲在墙角的白衣人看笑话了,对口罩男揶揄道:“怎么不把刚刚拿枪口顶着我脑袋的狠劲使出来啦?”
口罩男也不客气,忙里偷闲地冲上去就是两脚,又马上跑回来给我结节,口里还忍不住冒出一句:“混蛋,闭嘴,小心我扒了你的衣服。”
白衣人得意地摇了摇头:“就你?还是算了吧,见过我这张脸的人可没一个活过今天的啊。”
口罩男嘟囔一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正要冲上去扒他的衣,我赶忙用腿夹住口罩男,低喝一声:“别进他圈套,他在拖延时间!”
脚步声还在逼近,那个成单的脚步我感觉都要到门口了。
口罩男没有犹豫,朝白衣人呸了一声,半路折回。
“轰”杉木门竟然拦腰折倒。
麻烦来了。
一个小年青拿着一把国产92式手枪,对着口罩男就要扣扳机。
口罩男强镇惊讶,冷笑一声:“手动保险扳把都坏了,还怎么开枪?”
我敏瑞地捕捉到,戴口罩这家伙,虽然说话硬气,但小指颤的厉害,可见心虚。
举着枪的小年青看别人说的那么专业,疑惑地放下手腕要检查。白衣人急了,满眼血丝,刚吼出一个“别”,应声就是一个凄凉的惨叫,那愣头青软趴趴地倒下,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光荣挂彩。
此时我哪有妇人之仁,根本没去矫情嗔怪口罩男杀人。在这个鱼龙杂混的环境里,我不杀你,你就杀我。
白衣人反应很快,要去夺枪,却扑了个空。哪料口罩男先一步冲上去拿走危险物。
大队的脚步声依然在逼近。
口罩男忽然用深蓝的瞳孔异样地盯着我,少顷,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玩过游乐园的跳楼机没”。
这家伙想干什么?
他拖着椅子和我,吃力地挪向窗棂。我拼命地挣扎,甩动双腿,问他想干什么。他回答忍受一下下就好了。我瞪了他一眼,问,摔不死?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回答,难。
“哒哒哒”,密集的枪声打断我们的交流。我和口罩男本能地护住头部,倚在墙角。完了,人家大队人马到了。他们迅速拖走了蹲在门口的白衣人,随时准备强行突击进入房间。我可不指望这一批武装分子二的像之前那个愣头青。
口罩男明显是急了,催促道:“别犹豫了,快走吧!”反之,我倒没他那么急,我还没亮出手中的底牌,白衣人不敢妄杀我。
不过走也来不及了。人家都聚在门口了,稍不留神就会挨上枪子儿。
“砰!”口罩男忿忿地朝门外开了两枪来自愣头青的战利品,一个刚探出一半的脑袋马上缩了回去。
呵,原来比我们更怕死。
我想出一个很糟的主意。
我假意大喊声:“兄弟,还有多少手雷?”
口罩男先是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很有默契地应了一声:“四颗!”
我假模假样地学着电影里的亡命之徒大吼一声:“全炸了!大不了不活了,所有人都在给咱陪葬!”话音刚落便脱下一只鞋子递给他。
口罩男接过鞋子,吼了一声“好”,猛的朝外面一扔。
门外传来一个惊恐的男声:“Lie down(卧倒)!”
跟贱人,只能更贱。
我和口罩男谁都没磨蹭。大家都谁都明白,这事儿容易露陷。他举着我,穿过窗棂,松开了手。我像一只折了翼的鸟,笔直坠落。
这是四楼。
怒号的风贴着我的皮肤反其道而行之,毛孔中挤满了紧张的汗珠,遇冷液化,感觉凉飕飕的,再加上对失重强烈的恐惧,我觉得如坠冰窟。
“砰”,一阵冰凉席卷我全身,身体猛然酸痛,腿部肌肉一阵痉挛。还在下坠,不过慢多了。手腕上的尼龙绳,背后椅子一一撕裂,散架。我豁的睁开双眼,身在厂房畔的池底,奋力划动手臂向上游。
“轰”的一声,水面上又暴起一团巨大的水花,一个人拱着身子缓缓下沉。一定是口罩男也脱险了,我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人家身体素质好,入水没多久就反应过来,迅速向上游,一会儿头便浮出水面。
然而,我遇上麻烦了。
入水的那一刹那我就觉得腿部有些痉挛,没想到真是抽筋了。腿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使不出力,好似池底有一个人死死抓住我的脚踝,不让我浮出水面。
在水里,我不能张开嘴大声呼救,只能哀哀地祈祷尽快被口罩男发现困在水底。
理想总是丰满,现实往往残酷。口罩男在水面上环视一周没找到我,着急想往岸边划水。
我憋的快不行了,眼前有些发黑,拼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脱下最后一只鞋子,把力量汇入指尖,朝口罩男的小腿掷去。
鞋尖触碰到他的腿部表面,静静地沉入池底,但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我绝望了,恐怕今天是要葬身水底了。
他双臂撑上岸,意外地扭头朝水底投去一瞥,正巧捕捉到了绝望等死的我。他一个猛子扎下水,捞起了疲惫的我,把我抱到岸上,让我把腿伸直,使劲地对伸,说这样缓解抽筋症状。
我照做不误,感觉果然好多了。他搓搓手,舒了口气似的,盘腿席地而坐,小憩一下。
“我叫奎恩·霍尔,你叫我奎恩就行了。”他率先自我介绍,边说边脱下黑色的口罩,口罩下的原来是一张标准的美国人面孔,高鼻梁,两鬓还留着黄色卷曲的络腮胡。从面相判断,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大。
我“嗯”了一声,赶忙道:“我叫……”
“黄阍,我知道的,门字框下一个黄昏的昏。”
我一惊,差点一侧身翻进了池子。
知道我叫黄阍的人,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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