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未来的社会是根据什么路线加以组织,它都必须考虑到一股新的力量。一股最终仍会存在下来的现代至高无上的力量,即群体的力量。在以往视为当然、如今已经衰落或正在衰落的众多观念的废墟之上,在成功的革命所摧毁的许多权威资源的废墟之上,这股代之而起的惟一力量,看来不久注定会同其他力量结合在一起。当我们悠久的信仰崩塌消亡之时,当古老的社会柱石一根又一根倾倒之时,群体的势力便成为淮一无可匹敌的力量,而且它的声势还会不断壮大。我们就要进入的时代,千真万确将是一个群体的时代。
——《乌合之众》
很惭愧,这本经典现在才第一次看。虽然不少观点在现在看来,已经成了部分话语体系里的“常识”,但读来仍有振聋发聩之感。
《乌合之众》作为大众心理学的开山之作,形象、生动、犀利地讲述了一个集体无意识的故事,刻画了大众作为一个群体时的非理性状态,可以说是充满真知灼见。但本书由于论述语言过于激情充沛和断言,导致读者容易产生被激怒感和批判感。当然这也是由于论据过于老旧,虽然真实但已然无法让今天的读者感受到熟悉,以致影响了说服力。不过本书仍旧有许多观点值得思考。
首先,我认为本书的伟大除了体现在知识的创新外,还在于将当时备誉为“社会主人”、革命主力的群体作为批判的对象,勇气和智慧缺一不可。在法国大革命年代,群体尤其是无产阶级群体作为革命的先锋军,充当了非常关键的角色,一向被誉为打破旧世界枷锁的新生进步力量。攻破巴士底狱、推翻反动政权、建立人民公社,这些都是被世人赞扬的重大举动。然而勒旁却将群体视为“乌合之众”,让我们看到了群体性的另一面,冲动、盲从、疯狂等等,并通过论述认为群体从来都是非理性的,是容易被鼓动、诱惑的。当然,群众的伟大举动和非理性特征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无法分割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讲的“群体”有其独特的内涵,并不是宽泛意义上的群体。勒旁认为,已经达到完全组织化阶的群体才是该书的分析对象。通俗来讲,就是为了某种目标而聚集的被集体无意识控制的群体。完全组织化的群体,原本的个性被同一化,原本的理性思考被狂热的非理性情绪所取代。
为了更好地理解勒旁对群体近乎“贬义”的描述,我们需要了解作者自身的精英主义价值取向。作者在文中不止一次提到,文明和历史的创造者从来都是少数精英,而不是占社会大多数的群众。他将精英称为“知识贵族”,是有着复杂典章制度的高级文明的领导者和建设者。而群体则总是起着倾覆文明的作用。这一精英主义立场可以从勒旁自身的研究取向看出来。他的人种分类等级学说有两个核心观点,一是一个种族或亚种的群体一定具有相同的感情和思维方法,二是各种族间是有优劣之分的,比如盎格鲁撒克逊人各方面都更加优越。纳粹的种族灭绝行为深受此种思想的影响。
勒旁认为造成这种“群盲”现象的原因有三个,一是体的数量给了个体以强大力量的幻觉,这就导致个体道德约束感和责任感丧失,造成法不责众的大众心理;二是群体氛围具有一种“催眠”作用,我认为这是由于人际传播带来了感染力最为强大导致的;三是个体在群体中极易受到暗示的蛊惑,这一点又和第一、第二点的影响有密切关系。除了以上三点,我们或许还可以从“沉默的螺旋”理论加以解释,在群体中,或许某些个体理性未失,但由于为了避免自己被孤立或受到威胁而不得不随大流。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说,个体陷入狂热状态,除了丧失理性的原因外,为了维护自身安全而采取合流行为,而这种合流行为又恰恰是一种绝对的理性行为。这说明,群体心态的概念仍旧有进一步讨论的空间。
勒旁分析群体受暗示时的逻辑框架遵循了“刺激-反应”模式。他认为,“个人是按照他所受到的刺激因素决定自己行动的。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有控制作用,并且它的反应会不停地发生变化。”“刺激-反应”模式是行为主义心理学派的观点,其只注重个体的行为,忽视了个体的心理活动状态。在认知心理学的影响下,行为主义学派也在自我更新,出现了认知行为学派。我认为,分析个体受到刺激而发生冲动、盲从的行为时,有必要对受众的心理状态和动因加以分析,不能仅仅停留在表面行为。
而且更进一步来说,还应该区分个体受到暗示的渠道,即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对暗示受众方面来说有何区别。勒旁在书中多将群体行为设置在人际传播环境中进行分析。但随着大众媒介尤其是电视和互联网的发展,个体受暗示(蛊惑)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强。卡茨提出的“媒介事件”就是一种经典的暗示受众的方式,虽然在电视面前的受众可能不会进行某些狂热的行为,但是观众某些心理特征却和勒旁描述的“乌合之众”有相似之处,比如沉浸在某种集体无意识的狂热情绪中。这些新时代出现的新特征,都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话题。
当然我也有不少疑问,比如勒旁的描述对象是十九世纪欧洲大陆的群众。受时代局限,当时的群体受教育程度并不高。换做在民众知识素养较高的现代社会中,这样的判断仍旧成立吗?如果成立,并且进一步延伸,是否意味着,“群盲”现象是人类深藏于基因深处的天性,技术、知识、文明等一切后天的事物都无法动摇?
卢梭说过,人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虽然这是他对自由的描述。但我仍愿以为这句话是对人类社会性的一句经典概括。人类倾向聚集,利于生存;但聚居的人又被各种繁杂的社会关系所缠绕(尤其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难以摆脱。《乌合之众》就是对这一根本话题的一个侧面反映。这个话题,可能会被人类讨论到灭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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