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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老歌我永远忘不掉，叫作《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崔健早期的摇滚歌曲。那时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一种时代的疼痛。他感觉年轻而麻木着成了普遍性，想用歌声作个提醒。他的歌声嘶哑，声嘶力竭地唱，我想他唱的也很疼痛。但有什么好办法呢，只能唱歌而已。当然崔健是伟大的歌手，严肃的思考者，敏锐的发现者，后来他还唱了苦行僧，赞美走来走去的流浪，这首歌没有了疼痛。失去疼痛是怎样的，我没有体验过。究竟突然不疼痛了，还是突然不会疼痛了，难以分辨出来，都是不知不觉的吧。谁也不会在不懂得疼痛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丢失了疼痛，也不会在疼痛的时候不知不觉去掉疼痛。既然感觉到疼痛，也就感觉得到不疼痛。麻木着却是容易理解的，一种失落的空白，你捂着额头，想用大脑想起什么记起什么思考什么，但是没有内容，努力闭上眼睛去想，眼前只有混沌。那是麻木，但还没有失去疼痛。麻木是没有感觉，疼痛了麻木也消失了。我确实消失了某种疼痛，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努力回忆过了，不能确定时间。父亲去世时我是痛的，是不是疼痛了呢？我想是的，但我不知道是在那里疼痛着。哀伤，悲凉，心痛，都有吧，一阵一阵的，看见和他有关的物件，听见别人说起他的往事，眼睛会痛，忍不住流泪，也不一定马上流出来，心上有种很清晰的酸涩，忍不住想哭，但也不哭，屏息一会儿就熬过去。自那以后好像我就没有疼痛过。是不是从那以后，我的伤痛感觉就关闭了呢，更麻木了呢，我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好像不记得有疼痛这种事情。有次喝多了，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摊糊涂，我蜷缩在床上，朋友怕我出事，一整夜坐在旁边抽烟，看我难受就轻轻叹气，他看护我心疼我，但我不疼痛他就没有办法。好像仅此而已，吐出血来也只是难受，并没有疼痛。我从此不会疼痛了吗？还有一次，我们吵架，她提出分手，我舍不得，看着她冰冷的眼神，陌生的面孔，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身体有个地方一下破碎了，杯子或者碗突然掉在地上的一声破碎，心里难受得想哭。那也不是疼痛，是种郁闷，截断了血液，喘不过气来，或者突然的寂灭，一下子感觉不到意义。还有什么疼痛？我们走在湖边，我和她说要分手了。那天很冷，好像阳光很冷地照着我们，把过去十多年一下子从身上抽离出去。但是也不疼痛，还有喜悦，好像把身上疼痛的部位割掉，以后再也不会疼痛。割掉那些连着筋骨的血肉，剩下没有痛感的，就不再疼痛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割掉了的，就不在我身上了。她有没有疼痛，我也感觉不到。事实上，我真的没有感觉了，那种血肉相连已经割掉。时间的割刀。自那以后我走南闯北，高高兴兴四处流浪。我到了遥远的海岛，在那里喝咖啡，攀爬大海里的山峰，顶礼几代皇帝出家修行住过的铜庙宇。疼痛与我无关了，我那么遥远，自己不知疼痛，也感知不到别人疼痛。后来还有一次我经历了几乎的垂死，本来也不是疼痛所致。当时我昏迷了吧，昏迷并不会疼痛的。医生拼命救我，朋友们千方百计救我回来，我始终也不疼痛，或许有麻木。以后也是会麻木的，这我哪里知道呢，没有疼痛我也不怕。一个人流浪好处就是不会疼痛。别人会不会因我疼痛？真的不知道，听说她为这事哭了，她会疼痛吗，还是感觉了我疼痛？我劝她，我真的没有疼痛，真的不疼。她为我哭，但是我感觉不到她疼痛，或者我不会疼痛，也就不知道她哭的原因。隔着那么遥远，万水千山的。疼痛对我来说是什么呢？一个名词。感觉不到，又忘记疼痛究竟是怎样，也不能理解关于疼痛的描述。这东西好像是一个谜。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好像很容易懂，却始终不再明白。我会再弄明白什么是疼痛吗？丢失了对疼痛的感知。我丢了太多了，童年，少年，心爱的物件，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伙伴，血肉相连的亲人爱人。他们都在遥远的那里，我已经走远。我心里永远在走，想走得更远。我觉得我不会再疼痛，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不疼痛。我认为这是件可怕的事，他们不会理解。我心里清楚，走得更远，看不到我，也就不记得我是否懂得疼痛，不知道我是否在疼痛。我想，如果他们记住我不疼痛，他们也就永远不会疼痛。也许我是他们疼痛的根源。这样理解我自己也是自己疼痛的根源，还是我自己就是自己不会疼痛的根源呢？这不好理解，虽然逻辑是一样成立的。为什么呢，虽然我也许有那么一点问题，但我每天都对明天充满期望，我认真读书研究一些知识，虽然知道无法做到，去做也不会成功，但我每天都在努力。我有多少想法啊，觉得自己都能做，即使才发现的事情，我想如果努力我就能做到。这是我自己疼痛的根源吗？这样会导致我自己疼痛吗？我只是设想未来一种可能。虽然我没有去完成梦想，但是怎么会变成疼痛呢？很难明白。有人跟我说你这样做我很疼，我就奇怪，这样做我都没有疼痛，为什么会导致别人疼痛。她说确实疼痛。问题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不能理解她的疼痛。我是善良的人，不想伤害别人。我觉得走开也许是好的解决办法。就像我一直想远离亲人，他们就不会疼痛一样。远远走开，我是没有疼痛的人，而且我远远走开，别人就永远不会疼痛。我不知道走去哪里，但是我觉得自己会远走高飞。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找到目的地。带着疼痛走开，带着你们的疼痛走开，带着一切不属于我的疼痛，远远地走开，从这里走到那里，就像崔健经常在歌里唱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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