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来娶你（第二季）·越过山谷的河风（人间之国版）1~4
（1）
2013年毕业后的夏天，我被设计院派到云南和四川交界的地方修水电站。
那里是全中国最穷的最偏的地方之一，飞机在昆明降落后，还要坐8个小时的车才能到驻地，其间要经过山崖和泥石流险区，可以说每一次出行都有冥冥之中不定的生命危险。
我不止一次的听我们的司机师傅老汪给我讲以前他们车队有个司机，就被山崖上掉下的落石打中了手臂，也就拳头一样大的落石，因为掉落位置高动能大，所以击中后直接整个手都没了。
这故事听的我不寒而栗，以至于我脑海中后来总会幻想自己被山中掉落的石头击穿脑袋的脑浆四溢的画面。
我们的驻地坐落在金沙江的河谷间，驻地周边武警站岗，据说是今年才新建的。
老的营地在去年6月的时候被泥石流冲毁了，据说死了60多个人，我去老营地的遗址看过，除了一点点人工建筑的痕迹，就只有一块遇难者纪念碑立在那里。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这些设计工作人员在下班时行动也被限制在营地范围内，只有工作期间才允许外出。
无数个清晨，我们早早的就坐上一辆丰田越野车出发，先是要穿过好几个人工开凿的山中隧道，有时甚至要在黑暗的地底行驶20～30分钟，然后则是在在海拔上千米的山崖间行进。
有很多个瞬间，离我脚下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就是悬崖边缘，走在崖边，我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石子从山崖下滑落，然后消失在汹涌的金沙江里。
白天的时候，高山之上阳光晴媚，拨云而出的日光倾斜在山谷那边的梯田间，便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可是一旦到了夜里，山崖之上便是寒风刺骨，即便穿着厚厚的大衣，也难以久待。
每到傍晚的时候，底下的山崖还会因为爆破而尘土弥漫，若是爆破封路前没有下山，便只能在山上等上两个小时，到了夜里才能回到营地。
这便是我们的工作，在金沙江的峭壁悬崖间建出中国也是全世界第二大的水电站。
我在这里翻过山，入过水，下过地底深处，也亲手塞过乳胶炸药，晒过最热辣的阳光，也吹过最刺骨的寒风淋过最冰凉的雨，吃过山间最便宜也是最好吃的高山羊肉火锅，见过最漆黑的山野的夜空中最遥远也最明亮的星。
而伴随我的，除了比我早一年来的前辈阿雄，便只有那辆以色列进口来的丰田越野车，和我们司机师傅老汪最爱放的那首歌：“我们一起冲马桶呀，马上和你要分手……”
那一年我上班期间，一直反复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怎么早早的做完设计院交给我的工作离开这鬼地方，第二就是冲马桶和分手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歌里这么唱。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离开这里，一路从云南巧家往昆明，阻于大雾，我披着一袭青衫下车，在加油站回望远眺，便于云山话别，也顺带在上车的时候瞄到了车载播放机里这首歌的名字《闯码头》。
此后的高速路边，草木旖旎，一路都开满了灿烂的黄色小花。
（2）
山间的岁月平淡而枯燥，虽然有接通网线，但每个月只有30G的流量可以使用，上班期间没法访问购物网站，而且网络时不时的受爆破影响中断。
我和阿雄为了预防下班时无聊，只能趁着网好的时候多下一点电影在硬盘里，30G的流量可不够用，好在我并非不谐世事，在请了信息工程部的几位小哥之后一顿美美的高山羊肉火锅后，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下的都是国产电视连续剧，诸如《龙门镖局》之类的，在当时的环境下，这种略带温情的喜剧片能给我莫大的安慰，而阿雄下的片子都是日文名字的，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阿雄下的是岛国爱情动作片。
某一天下午，我看着阿雄一边躲着我在看“岛国爱情动作片”，一边竟然在偷偷的抹眼泪，我大为惊讶，拍了拍阿雄的肩膀安慰道：“兄弟，虽然你一个大龄单身死肥宅没有女朋友，但也不至于看个岛国爱情动作片就推己及人黯然神伤吧，要不这样吧，我去淘宝上给你订个充气娃娃？”
“不是……我……”
阿雄没有回答，我就在屏幕上花花绿绿之间找到了答案。
假如说飞机飞过天空，是天空之城，那么列车呢？列车驶过后，在人间失落之国擦肩而过的人能否还再相见？
时隔多年之后，少时喜欢的女孩早已和他人订婚，只有自己还独自一人走在城市飘雪的街头，樱花飘落的街道，旅途转角的便利店，即便是写了无数条未发出的短信，心底的距离也未曾拉近哪怕一公分。
你是否也曾暗恋或是怀念过一个人？
你有满腔情义，却无从让人知晓。
“不就是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么……怎么就看哭啦。你一大老爷们的看啥岛国爱情动画片呀，看点岛国爱情动作片吧，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相信我，那会让你快乐的。”看着眼角含泪的阿雄，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瞎扯缓解尴尬的气氛。
“来，我们互相换下笔记本，小弟给雄哥贡献出我的私人珍藏，一部要爱情有爱情，要动作有动作，要剧情有剧情的片子，而且不是岛国的，是最新国产的哦，里面的妞可正了！”
阿雄被我的插科打诨逗笑，擦了擦眼角，把电脑递给了我，于是那个下午，我又重温了一遍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而阿雄则笑着看完了《龙门镖局》，晚饭的时候还不忘对我说：“袁咏仪演的盛秋月是挺正的。”
“……我说正指的是指吕青橙。”
（3）
傍晚，月明星希，我和阿雄坐在营地两层临时办公楼顶的天台上，往远处望，在两岸山崖边依旧是彻夜不息的灯火，即便是深夜，也有工人和机械设备穿行于山崖之上。
“你为什么来山里呀？你看着鸟不拉屎的工地，每天尘土喧天的，吸进肺的灰尘都不知道多厚。”
我笑了下说：“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跟一个姑娘在寝室楼底下点蜡烛告白，当时我们大学出了个很变态的校规，公开告白成功了没事，被拒绝了就要记过，我就是那个被拒绝还被记过的倒霉鬼。
这件事影响了找工作，我回到老家家里蹲了一段时间，一个名校大学生老在家混吃啃老难免会被街坊四邻瞧不起，于是我就跑这山里来了，签了一年的合同，索性思考一下人生。”
“那你人生想明白了么？”阿雄问我。
“不瞒你说，我刚来几天就想明白了，山里除了安静就鬼都没有，没有咖啡，没有电影院，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关键是宵夜只有食堂的蛋炒饭，说实话，我都吃腻了，我怀念我大学时烧烤摊里的铁板韭菜和烤五花肉。我每天都想着辞职回城里吧，雄哥你呢？怎么跑来这里了。”
阿雄比我大两岁，所以我一般喊他雄哥，其实阿雄真实的相貌也就跟《哆啦A梦》里的大雄差不多，只不过身材是胖虎的身材还要再胖一点，再加上他一般都剪圆寸头，相貌离好看实在是差太远，反倒是有种监狱大哥的范儿。
“攒钱呗，山里工作补助高呀，在这上一个月班，顶在城里干三个月了。”
“很缺钱么？”我问道。
“要去日本一趟，能不缺么？”阿雄苦笑了下。
阿雄的故事很简单，初中时候的阿雄又胖又难看成绩差性格还胆小不堪，是班里同学欺负的对象，直到有一天阿雄又被班里的几个男生按在角落里揍的时候，一个和男生一样酷酷的女孩站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跑出了教室，从那以后，阿雄就成了那个酷酷的女孩的马仔。
女孩总是短发酷酷的样子，听说她家里很有钱，又有个在学校高中部混的很好的哥哥，学校里没有谁敢惹她，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倒是阿雄作为她的马仔跟了她初中三年。
她把自己喜欢的漫画书借给阿雄看，又给阿雄介绍了好多二次元的知识。在私下里，她不允许阿雄喊她的真名，只允许他称她为阿尔托莉雅。
“卧槽，雄哥，你这哪是被人收做马仔呀，你这是被中二病少女传教呀，还阿尔托莉雅，那你有没有改个cn叫卫宫士郎呀？”
阿雄笑了笑说：“当时不知道阿尔托莉雅背后的含义，而且这名字太长了，我都喊她莉雅，我当时就知道一直被人欺负的都怕了，班里谁都看不起你，忽然有个酷酷的女孩子跟你玩，戴杨你说如果换成是你，会不会为她死了的心都有了？”
如果换成是我，不仅为她死了的心一点都没有，精通二次元各类动漫的我甚至还想和她缔结契约成为她的master。
可阿雄没等我吐槽就继续讲他的故事。
那是阿雄少年时光最幸福的日子，原本被欺负的校园生活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但女孩的突然出现就像路过花果山的唐僧，从那个黑漆漆的山底带出了阿雄这只猴子，还带他走进二次元的世界。
那些女孩分享给他的动漫故事就像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越过那扇门的阿雄不再和班上同学往来，除了每天和美少女一起看漫画的时间，其余精力都花在了学习上，这让他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在中考的时候考上了重点高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分享给我的那些动漫书，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如果不是她，大概我会一直被人欺负，也不会爱学习，后来更不可能上重点高中，最后考上ZN大学。”
“我跟你说，雄哥，你这故事不稀奇，我知道一个叫路明非的衰仔和你差不多，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你能考上还是考的你自己，再说了，也未必好，你不读个好大学你就不会进设计院，你不进设计院，也不会和我一样来这鸟不拉屎的山里，现在坐在天台上讲天台爱情故事。”
“是啊！”阿雄唏嘘的说：“但我终究还是念她的好。”
再后来，阿雄上了重点高中，而莉雅则因为成绩没阿雄好，被家里人安排到了外地的一所高中读书，每年只有寒暑假的时候能回来。
那些年，一个叫做华中希望读书社的全国连锁租书店已经火遍中国的大街小巷，成为了广大没有网络条件的青少年接触日本漫画和网络小说的最好途径。
所以阿雄再也不需要莉雅分享给他漫画看，他现在独自一人就可以遨游在幻想的海洋里，可是他还是无比的想念莉雅，那个自称阿尔托莉雅的女孩就像是他精神世界的女王，指引着他前进的道路。
莉雅的家住在离阿雄家不远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面，小区的园林绿化做的很好，寒暑假的时候，阿雄就坐在离莉雅家远远的一个小亭子里看漫画和网络小说，然后不时的留意着莉雅那栋楼的动静。
假如莉雅一个人下楼出门，阿雄就赶紧从小区的另一边绕路出去，等莉雅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阿雄也就正好抱着漫画经过，两个人打声招呼，偶尔聊一聊动漫，然后再擦肩而过。
那时候并不像现在，每个孩子都人手一台手机，对于那些初中高中的少年少女，见面是唯一的联络途径，话别之后就只剩想念。
而读高中后的莉雅也在慢慢的改变，她加入学校的动漫社，蓄起了长发，原本酷酷像个男孩子一样的她开始扮成各式各样的美少女出现在各种的舞台上，越来越的人对她投来崇拜的目光。
男孩子在她周围聚集，而她似乎早就忘了她初中时的小马仔。
每次她演出的时候，阿雄就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看着，看着舞台上的那个女孩，仿佛他还是初中时那个受人欺负的小马仔，望着他唯一的女王。
“后来呢？”
“后来……”阿雄正要讲后来的故事，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不用看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是我们设计院那辆以色列进口的丰田霸道，车窗摇下，司机老汪从窗口探出头来，一同飘来的还有一阵土摇DJ版的歌声：
“爱哥的美女你听哥说，
哥哥的家里已有老婆，
你的爱伤害她伤害了我，
劝你别做小三那浮云的生活。”
“去吃宵夜不？”司机老汪咧开嘴超我和阿雄笑了笑，漏出了一口大金牙。
（4）
我们最终没能吃成宵夜，因为工程技术部召集我们去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我因为忽然的肚子疼捂着肚子在桌上一言不发，所以也没怎么听清会议的内容，只听到阿雄为了一个高地卸土区的事和项目负责人吵的很凶，大概是项目负责人想赶工程进度，但阿雄死活不同意，觉得这样可能会出问题。
会议不欢而散，一直到夜深的时候我们回到驻地的寝室，我捂着肚子冲进厕所，还不忘一边抱怨：“雄哥，你和朱主管吵那么凶干嘛……没看到我暗示你我肚子快顶不住啦。”
说到这个，阿雄一肚子火气，还不忘骂几句：“还朱主管，他姓朱就能真当自己是个猪呀？他这主管恐怕是走关系得来的吧？”
“他这主管还只怕真不是走关系来的，你看，上面要赶工程进度，他就拿出了能加快工程进度的方案，投其所好呀~”我接口道。
阿雄骂骂咧咧的：“可是那方案有安全隐患……”
“能有什么安全隐患？那地方就算塌下来周围也没人，再说了要负责也是朱主管全责……”
“戴杨你是没看到，那地方虽然没住户，但经常有山里的彝族孩子在下面放羊，哪怕万一呢？这事不是说谁的责任，就是做事要对的住良心”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阿雄还是太单纯了，人在世间怎可能事事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呀。
我大学的时候因为给女生点蜡烛表白记了过，但我并不是独一份，我们隔壁学院一个哥们也表白失败了，却没事的人一样。
我不明所以的去问，结果得到的答案是他给我们的学工部主送了礼，还请了那个女孩去给他说情，女孩虽然拒绝了人家，但也不好意思看人家因为这个是影响毕业找工作。
我依稀记得那个哥们在听到我的事情的时候不无惋惜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哥们，以后走入社会了，别这么老实，要吃亏的”。
等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阿雄又打开了一部动画片在看。
“还是新海诚？”我随口问了一句。
“嗯，新海诚的新作《言叶之庭》，其实5月份就在日本那边上映了，但网上一直没高清资源，你知道的，新海诚的片子不是高清的没法看，就一直拖拖拉拉等到今天。”
我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电脑前陪阿雄一起看，一直看到女教师雪野百香里最后含泪扑到最后秋月孝雄的怀里，主题曲《Rain》的音乐响起，不知不觉已经是凌晨的3点多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看了电影的原因，竟然毫无睡意。
“雄哥，要不接着再讲讲你和美少女的故事吧。”
故事的后来，阿雄考上了国内的重点大学，而莉雅被家里送去日本留学。
那一个暑假，阿雄终于鼓起勇气去找莉雅道别，告诉她自己对于她带领他进入二次元的世界是如何的感激，那是一切的起点，如果不是莉雅，他依然还会在那个被人欺负的世界里绝望的挣扎和呼吸。
那些他看过的故事里宝贵的品质：正直、忠诚、善良、同情……成为了他力量的源泉，让他能平静的面对那些以欺负他取乐的孩子，能专注的投入到学习中。
莉雅听完想了很久，跑回家拿了一张盗版的动漫碟给阿雄，那是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
从那以后，阿雄在国内，莉雅在日本。qq空间、人人网、新浪微博……这些社交网站成为阿雄唯一了解莉雅动态的渠道，直到有一天，莉雅发了条动态说以后要定居在日本。
“所以你是想攒钱了去日本么？”
“嗯，我大学的时候就有好好的学日语，考过了N2，等我在山里攒够了钱，我就去日本找份工作，看能不能定居在那。”阿雄的声音无比坚定，也充满了无比希冀。
“戴杨，你有想过，你有钱了要去做什么吗？”
“好像有想过，我一直在想，若是哪天实现了财务自由，遍辞掉手头的工作，去世界的各个角落走一走，或许四处游学读书，或许去看看是否还有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其实也不一定要有钱，比如读书的话，你现在的钱买本书看是没问题的，梦想如果很大，也可以从最小的一步步慢慢走起。”
阿雄的话，让我若有所思，心底似乎某个念头，在悄无声息的萌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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