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梦的感觉很复杂。很多人能记住自己的梦,包括梦中的细节,我不能。我反而比较擅于遗忘,遗忘梦境,遗忘从前,甚至遗忘刚刚经历过的现实生活。回忆过去,常常会发现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而生活如梦,我把梦境和现实记混了也是常有的事。
想深一点的话,我想我是害怕做梦的吧。晚睡早起,只求一觉到天亮,许是害怕被困在梦里吧。在我屈指可数的还有印象的梦里,恐慌是永远的主题,各种恐慌: 在极度犯困的课堂被老师点名答题,我知道答案可怎么也无法睁眼回应老师;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发现自己不明原因地裸露着身体,无比羞耻地躲避和逃亡;或与爱人无端端走散了,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仓皇无助地哭泣……从来都是恐慌不是恐惧。
让我恐慌的这些梦境里,一般不会有不合逻辑的玄幻桥段,或者让你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场景或道具,而更好像是与现实的无缝连接。那种感受如此真实,以至于每次当我从梦中大骇而醒却发现自己依然完好无缺地存活着,而且现实的状况根本比梦境好千万倍的时候,我这么不惜命的人,都会由衷地赞美生活。没有美梦,从来都没有。这是不是一件可悲的事?
记梦及其他但是有些经历不是梦,却比梦更深刻地被记住了。最早的一次应该是发生在小学。我在家做着作业,醒着。然后在我不知道的下一秒,我仿佛离开了我的身体,停留在大约屋顶的高度,俯视着下面那个正在写作业的孩子。画面仿佛是西洋画中那种无光源却明亮的感觉。直觉告诉我,这个有视觉的存在是我的灵魂。
我当时年幼,但这灵魂却似乎不。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听起来很悲哀的事实,那就是: 我将被囚禁在下面这孩子的躯壳里,直到我被真正解救的那一天。这解救,是以人的生命为轮回?还是此劫绵绵无绝期?天花板上的我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当时我想过飘离哪怕飘远一点,意识一动,我便回到小女孩身上。
再有一次,还是在同一间老房子里,我站在一把梯子上,要去够高处的什么东西[注: 我从小顽皮,只是不顽劣而已]。梯子斜架在家里那个清漆的雕花柜子上……突然间我的脚打滑了,我失去控制猛然向后倒去。当时我想,完了,后脑勺着地,我就立马完蛋了。可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即将坠落的我,完全是应激的本能反应,伸出手去虚空中捞一切可以捞到的免于摔倒的着力点。在几乎不可能的瞬间,我居然抓到了,一只有分量的箱子的提手。那是放在柜顶上的一只樟木箱子。我抓劳了,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就是在那一刻,即使是小小的我,也意识到在那一刻,我好像和冥冥中的谁做了一笔交易: 我将继续存活,但我将失去自由。那时,十岁左右吧。
话说最初经历的灵魂出窍的感觉,在之后的日子每隔几年就会回来,往往可遇不可求,来时没有预兆,而且不静心感受,会马上消失。有时是水池边洗手,水汩汩地流过手心时就来了;有时是在人多的空间,本来很热闹的,却发现自己被抽离了;有时候是夜半醒起,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坐在桌前忙碌时,突然就失神了。然而,我的灵魂可怜,从来没有能够脱逃出这身体太远。这身躯所经历的一切厄运苦难,我的灵魂也和它一起生生受着。
还好,我没有因此精分。我的灵魂克制着她自己和我现实的身体一起共存。许多人应该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这个世界不是我的家。然而我们的家又各自在哪里呢?可能唯有末后那一天到来,才知道答案。在那以前,只能在这异乡努力生存下来。说不定哪天碰到一个来自同一星球的人,也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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