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陷入无助之中，那种失去同伴后的孤独与恐惧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强烈，他甚至都没有了勇气再朝黑暗喊一声。他扭头看向身后，身后的景象和眼前完全一样。他不敢转动身体，怕自己不小心搞错了方向，再次回到那个让自己不断重复的境地里。眼前虽然未知，但也好过身后的无限重复，他只能去赌眼前的黑暗，万一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呢。
应该没什么，老孟都过去了，我一定可以的。他不停地鼓舞自己，心里也不再那么恐惧，反而涌起一股无名的火气，有对老孟的，也有对他自己的。他暗暗下定决心，要跑起来，安静只会让他胡思乱想，给恐惧趁虚而入的机会，只有跑起来，才能打破这份安静。要把黑暗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他深吸了几口气，来回扭动着四肢放松身体，做着冲刺前最后的准备。他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黑暗，两排牙齿有节奏地紧咬着，两腮的肌肉配合着鼓起又落下，四肢紧绷着趴在地上，他在心里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一”倒数结束，他把全身能量汇聚到四肢末梢，前腿扒住木条来，后腿用力猛蹬，整个身体在四肢的合力下弹射出去。有了初速度后，四肢交替着用力蹬木条，速度越来越快，前肢刚落下，后肢就高高抬起，指尖停留在木条上的时间越来越短。风从正面拍打在他额头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头顶一分为二，一股顺着发梢滑过后背，另一股顺着下巴滑过肚脐，最后一起被甩出身体，在身后的某个位置重新安静下来。
极速的奔跑让他心脏的跳动声与口鼻的呼吸声在颅腔中缓慢而猛烈，因为身体的动荡，他的思绪也随意飘散，一些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独立于身体，独立于这个离奇世界而独自存在的自己。他觉得此刻无比美好，哪怕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属于自己，哪怕只有头脑那么大的地方属于自己，哪怕只有思绪属于自己都让他感觉如此美好。他开始为自己曾经的等待和抱怨感到羞愧，更为浪费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感到不值得。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能完完整整地拥有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木条前面还是木条，黑暗身后还是黑暗，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体中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不得不停下。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的压迫感让他本能地翻过身来，躺在木条上，目光再次落在头顶的地面上。不知是因为身体的极度疲惫还是现在已经躺在了地上，现在他看着头顶心里很踏实，也没有了之前那样过度的反应。
现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殿，每块地砖也都是正方形，地砖的缝隙连接起一条条直线。从他的视角看去像极了一张围棋的棋盘，每块方形地砖上都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光头人。突然，大殿中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江木晟，二甲第三十四名。”这时，坐在方形地砖里的一个黑衣光头人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四周鞠躬，然后沿着一侧的地砖缝隙向下走出了房间。紧接着，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顾子介，二甲第三十三名。”声音刚落下，另外一个黑衣光头人起身鞠完躬走出房间。
随着一个又一个被叫到名字的黑衣光头人起身离开，木果儿的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过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他心里不仅没有了焦虑和恐惧，而且躺在屋顶上他倒像是在看一场电影，期间甚至还换了几个姿势。虽然剧情有些枯燥，但此时的黑衣光头人所剩无几，他想看看最后到底谁会是状元，想着等回到自己的世界后，上网查查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黑衣光头人坐在大厅地上，声音再次响起“佛迷，一甲第一名。”可这个黑衣光头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久久未动，木果儿皱起眉头静静地看着他。
“佛迷，快快领旨受封去吧。”
木果儿保持这个姿势久了，屁股和后背都被搁得难受，但他又不敢轻易调整身体，怕在换姿势的时候错过了什么。他看着这个黑衣光头人心里着急：赶紧的呀，这可是状元，还等什么呢？可此人依然稳稳坐着，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的意思。
“佛迷，你有什么问题吗？”这次喊话的音量比之前重了许多。
“卧槽，干嘛呢？”木果儿调整了一下屁股和肩膀的位置，心里生出反感的情绪。他觉得这个叫坲迷的人太吊人胃口，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佛迷！”就在木果儿还在心中揣测时，一声怒吼声响起，吓得他心头一颤。他身体下意识贴紧地面，双手紧紧抓住身旁的木条。
这个叫佛迷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用力过猛，整个人一下子仰倒在地上，姿势和屋顶的木果儿一模一样，两个人躺在地上四目相对。看着地面上的老吴，木果儿感觉自己的每一个肺泡都凝结住了，完全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汇集了害怕、意外和对视后无法解释的尴尬与突兀的感觉。
木果儿认出了这个人，他是木果儿人生中的第一个老板——老吴。老吴似乎也认出了他，还朝他微微一笑。
老吴有一家设计公司和一个咖啡厅，咖啡厅的名字就叫佛迷，但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几乎都忘记了这段经历，几年前某个月的工作经历在年轻的岁月中实在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
木果儿看着老吴，挤出一个尴尬的的微笑作为回应，可老吴没有理会，而是突然变脸站起身来，气呼呼地指着四周喊道“你们……哎，我的梦马上就要做完了，你们为何要如此着急，着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说完他又仰起头，看了一眼屋顶的木果儿，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本以为现实和梦里都能得了状元，结果被你们，全被你们给毁了。”
老吴被气得浑身发抖，想发作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他满脸通红地喘着粗气，绕着大殿走了一圈，然后摇摇头走出门外，留下了空空的房间和一脸错愕的木果儿。他这才呼出刚才那半口气，接着又紧导了几口。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老吴，虽然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离开让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老吴，但那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而且，这个世界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难道他也错入了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老吴，是他的祖先或者……
“果儿。”一个声音打断了木果儿的思考。他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老孟在不远处的房梁上在向自己招手，只是此时的他也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倒过来的。
“卧槽，你终于肯出来了，你刚才跑哪儿去啦？”
“你刚才看了那么久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老孟用浑厚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和刚才念名次的声音一样。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木果儿皱起眉头问道。
“嗯。”
“你怎么跑到下面去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下来的。刚才我越跑越过快，路上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穿过去了，然后就掉下来摔晕了。等我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房梁上，旁边放着一张名次表。我拿过来看了一下，明明是在心里默念，但发出的却是那种声音。而且每读完一个名字下面就有一个人回应我，我就一口气读完了所有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快点儿离开，也怕被他们发现，更怕你一会儿看烦了，离开去找我，和我一样没有准备直接掉下来。最后那个光头真是墨迹，得了状元还不走，在那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真怕他一直闹下去不肯走。”
“最后那个光头我认识，他是我以前实习时候的老板，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嗳，你现在为什么和他们一样在我头顶，是不是你也进到他们的世界了？”
“嗯，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但我们走的方向肯定没错，如果这是必经之路的话，那我们只能从这里走了。”
“你也不知道路啊？”
“废话，我又没来过这里，我们平时都很注意的，晚上从不到屋外去，谁知道你这么不听话。”
“谁让你不和我说清楚就去睡觉的，我当时要知道是这个情况，就算尿到库里也不会出来。哎，看在你这么冒险来救我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那你还是别原谅我了，我一个人回去得了。”
“别别别，你可不是这么不仗义的人。”
“那你赶紧下来吧。”
“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儿掉下去的吗？”
“记不太清了。我当时根本就没主意，但应该也没多远，你慢慢往前摸着走，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东西。”
“好。你别动哈，在那儿等着我，我往前再找找看。”木果儿说完转身往前爬行。
木果儿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可他并没有发现老孟说的那个入口。他知道老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开玩笑，而且他是看着老孟朝前跑的，入口也不可能在身后。那就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老孟跑得兴起，以为没跑多远，但其实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他加快了脚步又向前走出去了很远，可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他心里有些着急,也生自己的气，气自己老是毛毛躁躁的，不问清楚就走，也不知道老孟是靠左边走的还是靠右边走的。而且也应该商量一个对策，万一找不到对方该怎么办，毕竟现在是在两个世界。
不能再往前走了，木果儿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黑暗像是在看自己的内心，没有一点着落。他仰面朝头顶看去，希望能在头顶发现些什么，可此时的头顶没有了长条木桌，也没有了黑衣光头人，而是和周围一样的黑暗。他低下头，闭起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能乱。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一定是超出了老孟说的那个距离，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他只会离老孟越来越远。没有老孟，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先不说会有什么意外，就单是周围这无尽的黑暗他也是没有办法战胜的。还是原路返回去找老孟吧，这样保险一些。虽然刚才走了很远，但那毕竟是靠走的，如果现在跑着回去，应该不会太久。
想到这里，他调转身体，手脚紧紧扒住木条深深呼吸，再次做好冲刺前的准备。他心里盼望着老孟还在那个地方等着自己，盼望着这一路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他已经害怕了，害怕这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黑暗世界。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毫无感情和逻辑的世界，没有人关心你的感受，除了恐惧就是恐惧。他更加怀念原来的那个世界，虽然繁杂，充斥着各种困难，但只要你想，总有机会去改变，更有许多牵挂他和他牵挂的人在某些地方等着他。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呆在这里，便开始拼了命地往回奔跑。
跑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当下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参照物，如果跑过头，也许就再也找不到老孟了。他想着便抬头向上看去，就在他把头抬到一半时，突然感觉自己整张脸贴在一层薄膜上，然后脚底一空，整个人陷了进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