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排档是一座城市味道的灵魂。
彼时在汕头读书,夜里做完家教,在颠颠簸簸的回校车上,总能不经意闻到一缕缕销魂的香。那一路大大小小的大排档,用灯火、锅气与熙攘,轻描淡写地构建着这座城市夜色的浮世绘。每每此时,想到囊中羞涩和远在郊区的学校,总让人大为伤心。
直到后面毕业,才有机会一试这美妙的大排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这市井滋味。尔后多次回到汕头,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一家大排档,和友人们先物碗夜糜。
汕头的宵夜大排档,多以夜糜为主,所以大排档也多以“夜粥、白粥”为名。糜,大概可理解为粥。这似乎也是汕头夜糜宵夜的特色:外地的宵夜多带酒气,唯独此地宵夜离不开一碗大米熬成的粥,显得清欢。
而这碗糜,也颇有情结。外地人受不了这寡欢,多爱弄点虾蟹煮个砂锅粥。而本地人的最爱,莫过于番薯糜(也就是番薯和米煮成的粥)。这是最尚的夜糜选择,所以常常很快就卖完。试想一碗番薯糜,一碗咸菜,一碟红米肉,一碟鱼饭。这份来自番薯的大地的清甜郁绵糯,刚好中和其他菜肴的浓妆淡抹。
菜肴的选择自然是丰富的,且不说种类,单从装食材的容器就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褐色的竹篮、银色的大碗、黑色的小煲、白色的大碟、蓝色的水箱……诸如此类,层层叠叠,让人眼花缭乱。这其中多以鱼饭、生腌、卤水、小炒、煲品最为吃香。至于选择搭配,悉随尊便是首要,且有一点江湖气,让人觉得爽快。
不论你要的是一份卤水肥肠还是一份红米肉或是一份腌虾蛄,下单的伙计到最后总会悠悠地问一句:兄您这边几人,两人的话来份15块的可好?这菜有鱼有肉,再加个巴浪可能会吃不下……这是属于夜糜的江湖气,为你张罗担心,却从不强买强卖。
当然,对于潮汕人而言,再好的菜肴,在一碟咸菜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白糜已上,好菜未来,“兄啊,咸菜可有?”“有,来来来……”一小碟澄黄晶莹的咸菜,论是色泽也和米白的糜尤其相配。一口咸菜一口糜,吃着吃着,其他味道也上来,这嘴边滋味便越来越丰富了。
红米肉一颗颗通红饱满,用韭菜或小葱炒过又好看又清新,一勺加入糜中稍微拌过,有让人不可抵挡的诱惑,是夜糜桌上最常见的角儿;
生腌的蟹要挑红膏的,老板的阿兄亲手去壳拆骨端盘,红膏丰盈诱人,用嘴吮吸,滑溜溜的咸香,让夜糜的滋味更是熟悉,若要点红心的虾蛄,可没到季节,下次再说吧;
蚝烙则是现场煎制,每块都酥香烫口,咯咯作响,可还是觉得少了些啥:兄啊,有初汤(鱼露)无?一碟腥香褐黄的初汤,让蚝烙的鲜味更重!
至于鱼饭,也让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是吃当季的巴浪好呢?还是吃点久违的黄花好呢?又或者那尼仔,圆鼓鼓都是子,貌似也不错;
小炒的话,一般来个炒花甲,不然选乖鱼(河豚),做个酸梅煲也是妙。若是不忌口,弄点油炸龙口鱼,外脆内鲜,也是让人嘴馋的角儿;
至于卤味拼盘、羔烧番薯、油炸菜头丸、生煎带鱼、豆酱麻叶、普宁豆腐、爆炒花蟹、烙无米粿、香煎马鲛、炒大头、鸡子煲、腌生蚝、炒生鱿……诸如此类,则是层出不穷,就怕你吃不消扶着走的节奏。
而这最好的位置,则非空调房大包间,而是抛除一切健康与卫生的束缚,豪迈地在路边的几张小桌,伴随似乎以前来过这里的风,以及风中飘散的菜肴的香,或者聊聊近况,或者相见无言,又或者直接侧耳倾听邻座细碎的秘密,都是这夜最好的慰藉。
有时候看见对面一个汉子赤裸的黝黑的上身,有时候看见旁边一个女子额头微微的汗滴,还有些时候看见一个刚刚为小孩喂食的父亲,还有时候看见那一张张安静的享受美味的脸庞,都似乎胜过桌上的甜酸苦辣。
“兄啊,来加碗糜!”
“好好好,咸菜还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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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幼希,故乡在罾(zeng)城,现人称捷胜。此文,是连幼希因怀念故乡,缅怀幼年,不忍故乡的风俗味道和故事被渐淡忘,希望借文字筑一座岁月带不走的城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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