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阿呆

阿呆

​阿呆是邻居老王养的猫。

我和老婆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喜欢给四周的邻居取名字。阿呆便是我们取的，连老王的称号也是我们取的。

阿呆有一双棕黄色像玻璃球般透亮的眼睛，黄黑相间的皮毛使它看起来像只小老虎，大概一两岁的样子。刚看到阿呆的时候我们觉得它挺可爱，后来发现它好像有点呆，因为它时常像忧郁的诗人般冲着天空或空气中某个飘浮物出神。而且阿呆对声音没有方向感，经常我们在东边叫一声，它却慌张地先往西边看。

我们怀疑阿呆的经常性恍神和易受惊吓是受老王的影响。

老王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人住在这里，个子比较高，不算很胖，头顶微秃，走路很快，我们经常能听到他穿着不知是拖鞋还是凉鞋在走廊上噼哩啪啦的走来走去。老王讲电话非常大声，语速极快，好像总是处于亢奋的吵架情绪之中，还会变化用客家话、粤语、普通话等各种方言跟对方激动辩论，辩论过程中又时常突然把声音提高八度，经常把我们吓一跳。

我们两家的阳台窗户都对着同一块公共露台。在我们搬来之前,老王就好像已经把他家的阳台窗改造成了门，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那个门不是落地的，每次老王出现在露台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像他是爬出来的。

阿呆的家就被安置在了露台上，它的私生活我们一览无遗。

那个露台大概有三四平米，前面一道呈圆弧状的墙足有一米多高，阿呆待在里面就像井底之蛙，视线所及恐怕除了高空只有墙壁。

在有乒乓球之前，阿呆除了趴着晒太阳和对着天空莫名出神外，没有也无法形成其它更多的爱好。如果偶尔发现飞过一只小鸟或小飞虫，它会立马伸起脖子好奇地一路目送。

因为是露天的平台，所以阿呆平时免不了受楼上扔下来的各种杂物所打扰：纸巾、衣架、烟盒等，甚至偶尔还会掉下来一两条内裤，但这些对阿呆都构不成什么威胁，它对这些天外飞物也没什么兴趣，最多扒拉两下，最后还是会选择继续发呆做诗人。也所幸每周固定时间有清洁工上来打扫，这样阿呆的居住环境还不至于太过恶劣。

对阿呆威胁比较大的是楼上泼下来的水，二十一层的楼，也不知哪家泼下来的，经常到达阿呆所在的二楼露台时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面积，通常阿呆都是猝不及防就被浇成了落汤猫。有的时候可能是低楼层泼的水，虽然覆盖面没那么大，阿呆不至于中弹，但到达地面时却会发出“巨响”，阿呆经常也是神经错乱似地四处张望。

观察了一阵子后，我们发现老王从没把阿呆放出去过，也没有给它培养任何爱好的意思。我们觉得这样下去会埋没阿呆作为猫的天性，于是我们决定私自对阿呆寓教于乐。

乒乓球是我们给它扔过去的。我们希望阿呆能把它假想成老鼠借此打发寂寞时光。阿呆很喜欢它的新玩具，在狭小的空间里，它气喘吁吁地追着乒乓球东奔西走，乒乓球就像一只异性老鼠一样对它逗逗停停，阿呆乐此不疲。

我们饶有兴致的观赏，猜想阿呆永远无法控制那个乒乓球。

出乎意料的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照例奔到阳台看望阿呆，发现阿呆仰卧在地上，不知用何种方法，竟然把乒乓球挪到了肚皮上，一边惬意地做日光浴晒肚皮一边还试图用双爪捧起它。我们叹服。此后我们提起阿呆时还偶尔会以瑜珈猫来称呼它。

我们的阳台是用纱窗从里面封住的，跟阿呆熟络以后，我们经常会把纱窗掀开一角，放一些小食物在窗台外面给阿呆吃，从吃剩的菜叶子、鱼骨头、鱼肉到超市买的鳕鱼粒等等。阿呆也不避闲，经常跳到窗台上来喵喵喵地主动要东西吃，但它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一般不在窗台上直接开吃，而是会把食物先用爪子拨到地板上，然后再跳下去叼到角落里慢慢享用。

就这样相安无事喂了一段时间后，有一次，老婆觉得时机成熟，想趁机摸摸它。于是，她揭开了阳台纱窗一角，拿出了阿呆最爱吃的鳕鱼粒，但没按惯例放在外面，而是放到了窗台的里面, 试图把它骗到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听到有动静，阿呆嗖地一下就跳到了它家的屋顶上（就是它住的靠在窗台边上的一个硬纸箱子），它见我们靠得太近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敢过来，只是探头探脑的张望，偶尔讨好似地喵喵两声。

老婆使出浑身解数给它展示鳕鱼粒好吃的程度。阿呆忍不住支起身子把两只前爪搭上了窗口，但还是保留了随时准备撤退的姿势，老婆见状把鳕鱼粒再往里面移了一些，阿呆禁不住诱惑把脑袋探了过来，并尽力用爪子往纱窗里面够鳕鱼粒，老婆迅速把手往阿呆脑袋伸了过去，阿呆却机警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如此两三次，阿呆想吃吃不到，搞不清老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最后，估计是被惹毛了，看到老婆手伸过来也不闪躲，用来够食物的猫爪直接变向奔老婆的手而去，老婆惊呼，迅速封上纱窗给了它一个闭门羹。可怜的阿呆在外面搞不清状况，喵喵不已。

给我们与阿呆造成更大隔阂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阿呆有往上窜的习惯。分外矫健，嗖嗖嗖，瞬间就窜上了防盗网顶端。我们在里面看不清它在上面干什么，作出各种猜想：上面有老鼠出没？三楼有好吃的挂在外面？不管怎么样，它跳上去的时候倒是挺轻盈的，经常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跳下来的时候却像扔石头般直接砸到了空调外箱上。一来我们担心新买的空调受伤，二来一天好几次咣咣咣的声音实在是不胜其扰，于是我们使用恐吓、泼冷水等各种手段试图阻止它往上跳，但它仍旧我行我素。我们一方面认为应该找机会让老王来收拾一下它，一方面比较起来又觉得我们讨厌老王胜过不喜欢阿呆。就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我们感觉和阿呆的关系渐渐地有些疏远。

一天半夜，我们睡得正香，突然间被一阵从露台传来的杂乱的声响惊醒，我的心砰砰直跳，仔细听有猫低沉的呜咽声和纸箱擦碰的声音。我烦躁地想有老鼠吗？难道是蛇？不会有人爬墙进来偷猫吧？老王呢？过一会儿还有泼水的声音。不会贼把猫杀了在清洗血渍吧？！后来清醒了一些，心想TMD肯定是生活不规侓的老王脑子进水了半夜在打扫露台！

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在半夜，这次我们正准备睡觉，又听到噼哩啪啦的声音和猫低沉的呜咽声。上次半夜惊魂的阴影犹在，我非常生气，直接打开阳台灯冲了过去，发现老王正拿着一把拖布在捅防盗网上的猫。阿呆黑乎乎的蹲在上面呜呜直叫。我很不满的质问老王在干什么，老王有些嚅嗫地说阿呆在上面不肯下来。我说不肯下来就让它在上面呀，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后阿呆还是呆在上面。老王在打扫露台，好像还把阿呆居住的纸箱子给拆了。我们觉得不妙。后来老王又开始拿拖把戳阿呆，但阿呆还是异常坚强地缩成一团趴在上面一动不动，偶尔发出呜呜呜的低鸣声。我们突然觉得有点心酸。我站在阳台上忍不住问老王，你不养猫了吗？老王说是的，太脏了，好多蚊子。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干净的露台说，你把它的窝给拆了，它肯定不下来了。老王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我得到外面去看看阿呆。出去后我走到露台斜对面二楼理发店楼梯口远远地看见了阿呆。阿呆很没尊严地蜷缩在防盗网顶上一个角落里。老王还在不停地用拖把戳它。

防盗网周围光秃秃的，我想阿呆平日里窜到上面应该不是为了找吃的或捉老鼠吧。虽然露台是凹在墙里面的，在上面视野做不到180度的开阔，但远处的风景应该还是尽收眼底的。所以，如果阿呆通人性的话，我会想像它是为了看外面的风景，如果阿呆是诗人的话，我会想像它是为了囚室外的自由。不过阿呆这会大概没心情注意外面的风景，窝都被拆了，那可望不可及的自由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曾经在水果店里碰到过一只长了四只雪白蹄子的小猫，我们称之为四蹄雪，估计是店主养的，小猫一边在人群中闲庭信步一边优雅的打哈欠，十足高贵气质。我们就猜想，如果把阿呆放出来会怎么样。我们甚至设想了帮助阿呆逃跑的方法，比如在防盗网顶端支根足够长的扫把或木棍，一直延伸到露台外面，如果阿呆有足够的勇气像飞越疯人院般一跃而出......。

一切都是电视剧画面般的想像，现实中的我们没有那种勇气，毕竟那是老王养的猫。阿呆也不是电影中的卡通猫，即使从四五米的高空跳下去能毫发无伤，但我想那一跳也不是出于它深思熟虑后对自由的渴望，可能是看到下面有一只老鼠奔过，天性使然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结果还在露台下四处打转找不到回家的路。

但谁知道呢, 设计好的自由只是人类的专利，人类创造了电视剧，创造了卡通猫，然后赋予卡通猫人类的思想，并设计好自由之路让它披荆斩棘冲出人类才能想像出来的禁锢。殊不知如果没有人类，猫本来就是自由的。

......

第二天，露台上没有了阿呆的踪影。那一刹那我们真的很想念阿呆，我们不知道老王把它弄哪去了。

一天没动静。

第三天早晨，我推开门想去倒垃圾，意外地发现有一个熟悉的小脑袋从走廊门后面探出来。我惊喜万分地回屋通知老婆，老婆也异常高兴，好像跟许久未见的亲人重逢一样，直呼阿呆呀阿呆呀。

阿呆还是那副老样子，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见到我们也没特别异样的表情。老王临时把它拴在了走廊门后面的小空间里。阿呆的新窝，是一个硬纸盒子，只够它沿对角线伸直身躯，虽然环境还是如此不堪，但我们能再见到阿呆都非常兴奋，那一天老婆终于了了心愿摸了阿呆好几次。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在屋里听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对老王把猫拴在那边提出了抗议。

后来阿呆真的走了。但我们还是为它高兴，因为老王的确不适合养猫，以老王的性情，我们到现在也搞不清他当初养猫的动机。我们希望老王把阿呆送给或卖给了好人家，至少那家人可以经常带着阿呆出去散散步。

现在露台很干净，我们也睡得很安稳，也不用担心空调箱会受伤。但我们却时常想念阿呆，不知道阿呆会不会经常打喷嚏呢？

这是一篇十年前写的文章。十年了，我们仍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们还经常从原来居住过的那栋楼下经过，有时还会望望二楼的窗户和露台，但曾经在那生活过的画面只是从脑子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细思索。

今天翻出这篇文章，好像翻出了一张老照片，在这张定格照片里，曾经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叫阿呆。它以特殊的方式闯进了我们的生活，然后又以我们所不能控制的方式消失。世间生活就是这样，缘聚缘散。

感谢阿呆，感谢它带给了我们那段短短的开心又闹腾的日子。

作者：阿蓝，一个女儿的宝爸。个人公众号【一步成长】（ID：alanwriting）专注于“个人认知与能力的提升、自我的发现与成长”。如果您对如下领域也感兴趣：“能力提升、写作、个人成长、亲子关系”，那我们有相同的爱好，欢迎你关注和留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