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后的箫声

涛，高一的时候就在我隔壁重点班。高一一年下来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或多或少也在周围的人的谈话中听说过他。高二分班后宿舍名单上把我和他分到了一个房间。因为在原来高一班级上听到的都是一些对他不利的评论，我也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刻板印象，心里担心后面两年在同一个宿舍里不好相处。

无独有偶，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冥冥之中有点缘分，在第一堂课分座位的时候，我也被分在了和温涛坐在一起。他以前是重点班的，因高二重新选专业分班需要按高一的成绩重新筛选人选，他很不幸落选了来到了与我一起的普通班。他跟我聊天中仍然时不时插两句以前的“辉煌事迹”，可能是从以前天之骄子一下子跌落到凡尘有点不习惯，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以前曾属于优秀一列。我对他提到的以前重点班发生的八卦轶事也颇感兴趣，因为毕竟那群被称为学霸的人儿与我总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带着点神秘感，虽然以前就在隔壁班但总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与众不同。

一开始的刻板印象总让我对涛的印象打了折扣，有时他跟我提及以前重点班的事我也先入为主觉得他在自吹自擂。但凡接触一个人之前，别人对这个人的评论会像一双扣在你眼前的有色墨镜，让你以为这个人就是你通过墨镜所看到的那般颜色。所幸的是在后面的生活中，我脱掉了这副沉甸甸的墨镜，因此也收获了一个挚友。

涛长的白白净净，脸上因为总有一颗颗小痘痘而显得泛红，有点驼背但因为个子挺高看起来是一个精神的小伙。看他平时也喜欢打打篮球，也算一个运动健将，但宿舍床下的抽屉里却塞满了一瓶瓶白罐子。他经常自嘲他长得高是因为小时候体质太差，经常要上医院，医院经常给他打激素所以他才有现在这个个子。他确实身体不太好，小毛病挺多，很容易感冒发烧喉咙痛，加上青春期缘故，脸上痘痘没有消停过，嘴边经常挂着一句这些东西很上火不能吃。但无奈高中晚上自习脑力消耗大，学校晚上宵夜品类不多而且也没渠道可以购买其他食物，方便面就成了我们这群学生党们的珍馐美味。方便面对涛来说是个又爱又恨的东西，一方面嘴巴的馋劲让他总想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一方面他又觉得方便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典型的爱恨纠缠。但方便面又是记录我俩友谊进阶的里程碑，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只是简单地交换一下自己的“存货”来尝尝不同的口味，到后来可以两人一起吃同一碗面，或者一方吃面的时候另一方可以大大方方地让对方给自己喝一口汤。

高中是情窦初开的季节。那时我们身体已逐渐成熟，对异性的好奇心丝毫不亚于不知疲倦追着小光点的小猫咪，但学校反复强调的严禁恋爱和父母一再叮嘱的学业为重让我们在强烈的好奇心前却反倒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显得畏手畏脚。刚到一个新的班级，周围同学都几乎换了个遍，我和涛后面坐了两个女生，而其中一个女生恰恰成为了涛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其实男女生之间平常聊天互相开玩笑，有时互相呛一下倒是稀疏平常的事，一般没有多少人会注意。但涛特别喜欢开那个女生的玩笑，有时甚至感觉有点没事找事，但那个女生也每次都接他的茬，可能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便逐渐产生了火花，继而像草原的星星之火，迅速蔓延。后来，那个女生向涛表白了。当时我觉得有点震惊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平常看他们跟对方聊天的次数就远远比其他人多，只是我没想到是女生先表白了。我不确定当时涛是不是也很喜欢那个女生，但“女追男隔成纱”这句话我是认同的，在双方都有好感的前提下，女的首先开口表白并且成功的概率真的会比男生先开口高多了。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第一次恋爱的涛时而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但转而又变得多愁善感。但凡刚坠入爱情的男生，都容易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涛经常会胡思乱想，有时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女生因为女生的家庭条件比他好，有时怕双方关系影响学业，有时怕父母和学校知道这事情后会有不必要的麻烦等等。

好景不长，在他们确定关系没多久，女生家长决定送她出国读书。这意味着他们的爱情在还没盛放出花朵前，就可能要枯萎了。刚接到消息的涛就像一个喝着甜甜的蜂蜜突然被换成喝中药的人，还没来得及多尝几口甜蜜就被中药苦的脸都拧巴起来了。所有人，包括涛都知道出国读书意味着什么，但人接受一个痛苦的事实确实需要时间。后来女生正式提出了分手，涛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涛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与欢乐，他默默地捧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有时读到触动心头的句子眼睛都会泛着一圈红。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也为涛感到可惜，但无奈我实在缺少这方面经验，安慰也无从下手，只能有时默默听着他跟我诉说心底的不快还有听听他给我几行《飞鸟集》里的诗句。

涛是一个直率的人，这是他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优点在于他有什么话都能直说不会平常藏着掖着转身却在背后捅你刀子。而缺点在于有时心直口快，说的话不够委婉伤害到其他人自己却不知道。直率这个性格的优点在平常生活很容易被缺点掩埋，因为直率的优点需要长期相处并且用心观察才能体会到，而缺点却在偶尔的一两句话就能暴露无遗。虽然我自己也经常受到涛直率的“毒舌”招呼侍候，也见过他因为自己的直率与其他同学爆发冲突与矛盾，但相处久了竟然发现他拥有一种让人能把信任毫无保留交给他的魔力。

全封闭式校园的夜晚有点枯燥，尤其是到了晚上11点正，提醒各个宿舍关灯的悠长提示音乐会准时响起。宿管老师循例在楼下看着每个宿舍的灯关闭以后，才慢悠悠地离开。另外还会有人不时的检查宿舍是否都安静入睡没有在谈话、开台灯看书还有玩纸牌游戏。熄灯以后的校园分外宁静，昆虫在草丛中穿梭产生兮兮索索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每晚11点一熄灯是今天的结束，也是即将到来的明天的开始。

如果每晚都是这样循规蹈矩，千篇一律地执行，那熄灯后的生活确实过分枯燥。青春躁动的我们有时会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似乎是在向“枯燥的11点”示威。有一天晚上熄灯后，涛突发奇想，拿出了他的笛子，而我则帮他在一旁捧着曲谱，在阳台上面吹起了《沧海一声笑》。忽然飘出的豪迈曲调瞬间在寂静的宿舍楼点燃了每个同学那颗不安分的心，同学们有的在起哄，有的在鼓掌，甚至有的吹起了口哨。宿管老师很快察觉了骚动，连忙跑到宿舍楼下，而我们也很识相地立马停止了吹奏，骚动很快就平息了。老师也没发现到底谁是那个“捣蛋鬼”，而第二天在同学们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俩在心里都偷偷乐翻了。

跟涛做朋友，从来不缺像熄灯后的箫声这样的事。过了7、8年了，那晚的事我还记忆犹新。后面涛高考成绩没有达到他自己的理想水平，去省外的学校当国防生了，毕业分别前他把他和他那位女朋友的合照给我，让我在找到自己第一份爱情的时候便把这些照片还给他。这些照片依然还躺在我家里的柜子里，当然我也老早前就收获了第一份爱情，但我却忘记把照片还给他了。突然在某一天，我在整理柜子的时候才翻出来了，照片里青涩的涛拘谨地把手搭在那个女生的肩膀上，两个人有点小紧张的看着镜头，咔擦一下，时间就定格在了那美好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