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三十年前,我踏上这个大殿的时候,一个女人说,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被关在一个小屋里。他们说,我的父亲是王。但一个王,哪里会连自己的家都出不去呢。
我叫李隆基,生于垂拱元年的洛阳。后人说垂拱而治,避虚务实。不久之后,父亲当了皇帝,却是需,而那个女人,则是实。
本来三十年前我就应该死了。
他叫做来俊臣,据说听到这个名字,连夜哭的小孩都会惊止。落到他手里的人,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一个人有了极大的权力,就会有极大的野心,这种野心会让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会成为一条特别会咬人的狗。主人都喜欢这样的狗,因为如果狗咬伤了人,最后实在不济,也只用把狗打死而已。
他带了圣旨来,说废帝李显意图谋反,下狱待审。一应人员,尽数羁押。
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拿着刀,站满了我家院子。这还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么多人。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许多穿穿红衣服的人来庆贺我父亲做了皇帝。
红与黑,就像山顶到山脚,万里层云,尸横遍野。
哥哥吓的躲到了桌子下面,奶娘一直在哭,只有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还记得父亲继位那天对我们几个兄弟所说,“福兮祸所依”。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想谋反。我记得看到过父亲晚上经常拿到一封书信哭泣。信封上写着:徐敬业,绝笔。
史官骂我,说我喜欢胡人,重用奸臣,沉溺美色。年少时缺乏母爱,成年果于杀伐。看上去的强大从来都是伪装出来的。其他我都认了,但我哪里能不喜欢胡人呢,正是因为胡人,我才活下来的啊。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去哪里了?
他叫做安金藏,是太常寺一名乐工。没有品阶,甚至不是一个汉人。
来俊臣流氓出身,靠告密起家,用刑狠辣,编了一部《罗织经》,专门研究如何网罗无辜,使用酷刑,刑讯逼供,李唐宗室有半数被他诬告致死。
来俊臣审问时,先展示了各种刑具,被审问的人家仆、乐工们无不胆战心惊,还没上刑,就准备招认诬告父亲谋反的事。这里面有饱读诗书的学者,血脉相连的李唐宗室,就连我的乳娘也被吓得连连称诺。
当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来俊臣,我说皇嗣不反,你不相信,那么,就让我剖开心来,给你看看吧!我要用我的心,证明皇嗣是不会造反的”。说话的,竟是一个低贱的伶人。
来俊臣听得此言,先是一惊,然后冷笑一声,“剜心么,倒是没玩过,今天不妨……”,话音未落,只见安金藏倏地拉过旁人的一把佩刀,刺向自己的胸膛。顿时鲜血迸射,溅了来俊臣一脸。
来俊臣惊了,他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有人为名节而死,有人为家人而死,有人为财富而死,从来没有见过为了旁人清白而死。这不过是李显府上的一个伶人,一个胡人,一个不曾被人尊重过的下人。
因为这一刀,因为来俊臣那一刻的迟疑,听闻此事的那个女人,选择停审了这个案子。
李氏一门尚有伶官忠烈至此,李唐江山谈何罔替。她知道,这个天下,终究,也是不会姓武的。
没了褒姒,西周一样会灭亡,因为已经失去了对诸侯的控制力;没有西施,吴国一样会被打败,因为他们彻底放松了警戒;没有杨玉环,安史之乱一样会发生,因为节度使已经不受中央控制了。大多数时间里,我自觉都是非常英明的,掌管一个国家绝非易事,更何况这个国家还在我的手里被推向了超越贞观之治的开元盛世。可那些史官和士族,还是认为不如曾祖父,甚至认为我不如那个女人。
我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从韦后到太平公主,渡过了一次又一次必死的赌局,我终于赢了。我半生努力治国,兢兢业业,这物华天宝,我又何曾享乐了半分。结果呢?
我的信任被别人利用,酿成大错;我爱的女人,被我亲自下令溢死在马嵬坡;整个王朝各方面制度已经明显存在问题,并且积重难返,看上去强盛的国家,其实中央越来越像一个空壳,换一个人在我的那个位子上,可以做的比我好吗?
一个有趣的附录:
来俊臣《罗织经》概略:
这是一部专讲罗织罪名、角谋斗智的书。言简意赅,每个专题为一卷。全书字数不多,分为十几卷。每一卷专讲一个问题,譬如《治敌卷》、《问罪卷》等。它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部制造冤狱的经典。
内容大致如下:
一、先确定对象。
二、从四面八方向中央发告密信件或检举信件,以期控制舆论。
三、等候有关机关或当权人物把这些信件“指示转交”下来,再进行相关调查。
四、根据交办的信件,把对象逮捕、审讯。
五、审讯时施用酷刑逼供,被告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招认,一是死于酷刑之下。
六、审讯时让犯人们在口供中互相牵引,并扩大向外牵引,人数多寡和范围大小,随心所欲。
七、把被告口供整理编撰,使互相吻合,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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