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雪之城

作者: 羊君小二 | 来源:发表于2018-10-25 00:14 被阅读0次

      文/羊君小二

    “万古”

    永盛镇,地处江南偏西,常年浸润在阴冷的湿气里,气候和地点都不是最佳,但是却因为镇中心的一口活泉,而吸引了江南大多数富商在此定居。那口泉水名叫“君不见”,说是古时一位妇人为了相公的疾病早日痊愈,听信庙里一老僧所说,亲手挖掘一口井,那病就会自然痊愈。妇人没日没夜地挖了三天,仍然不见井水,却一下子听到了相公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此时,一口活泉却缓慢地涌出来,妇人仰天大叹:“泉已出,君不见。”后人便依据此话,将泉定名为“君不见”。

    《降雪之城》

    这里的人依傍着江南的繁华,倒也活得滋润,各种摊贩门面屹立在小镇主道的两旁,即使经历了几个朝代的更替,仍然不改刀刻漆涂的拙劣招牌。门面虽然不精致,可是内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任何一事一物,都承担着老祖宗遗留下的印记,谨遵着自己本行的各种规矩,闲时可以和周围人嬉笑怒骂,但一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绛老大是开镖局的,镖局设立在街道的转角处,财大气粗地占据着永盛镇最繁华的地方,而且不远处就是那口泉水。泉水周边砌了一圈大理石,只是在东边开了一个碗一样大的缺口,泉水从那里溢出,然后流进同样用大理石砌的一条沟渠里,前边的沟渠并未用石板盖上,留着给镇上的妇人洗衣用,小孩也可以在那里安全地嬉戏。只是到了后面,为了保证马车不陷进沟里,才叫匠人认真将沟渠覆盖好,泉水最后具体流向何地,连最年老的人都不得而知。

    一米开外,生长着三棵茂盛的榕树,榕树下有石凳,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喜欢聚集在这里,讲讲以前镇上发生的事情。

    店面能够临近那口颇有来历的泉水,绛家的脸面好像也贴上了一层光,进账也像那水一样,源源不断。

    绛家只有一小女,名叫绛雪,生性活泼,但行为却不似一般女孩子。绛老大本来打算在而立之年就将镖局传给一得意门生,然后自己陪着夫人和小女过过平常的生活,可是后来绛雪的表现却让他陷入两难的境界。绛雪六岁时,就随着镖局里的师兄师姐习武,虽然难免带着小孩子的懒散,但是在关键时刻,绝不偷懒。

    一天中午,绛老大坐在镖局的内院里抽着旱烟,看着在院子里挥舞着鞭子的小绛雪,有些无奈,要是绛雪是男孩子就好了。

    绛老大在青石板上磕了嗑烟杆,顺便叫停了绛雪:“雪儿,你想不想当镖师啊?”

    绛雪卷起鞭子,将它挂在一旁的光滑的圆木棒上,说到:“爹爹,我知道你不想我当镖师,觉得这很危险。但是,我会好好习武的,将咱们的镖局壮大,让江南的富商都来找咱们家护镖。”

    绛老大很是欣慰,连连说到:“好好好,别练了,去玩吧!去吧,去吧!”

    绛雪跑到内屋,端起瓷壶,大口大口地灌了茶水后,就穿过内院,跑了出去。到了镖局门口,绛雪有些不知所措,该到哪里玩啊?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泉水边提水的江旭。她飞奔着跑向他,一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江旭是隔壁瓷器店的男孩子,与绛雪同年生,只是稍微大一点,他小小年纪,整天沉默寡言,只知道捣鼓着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瓷器,说些绛雪不懂的语言,什么“冲线”、“自然开支”。

    绛雪很喜欢江旭,即使他们俩的名字听起来那么相似,经常被镇上的调皮小孩子嘲笑到“夫妻名”,绛雪也不远离和讨厌江旭,因为江旭经常把他爹做的残次瓷器拿给绛雪练鞭子用,蒙着眼,一鞭子下去,一听到那熟悉的清脆的声音,她就会很开心,觉得自己挥鞭子的水平又上升了,离镖师的距离又进了一步。

    江旭经常趴在那边院子的墙上看她练鞭子,有时候也会指点一下:“绛雪绛雪,刚才那个没有打到,是你家的小猫把它弄到了。” 

    等到江旭的老爹很生气地喊着他的名字时,他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去,打这以后的几天里,江旭都不会理睬绛雪,因为他老爹“江书生”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舞刀弄枪的邻居,要江旭远离他们。

    江书生年轻的时候本来是要考取功名的,却因为自己的老爹和亲戚们都是穷困潦倒的人,竟然合力都凑不出路费来。

    江书生痛定思痛,觉得勤劳致富才是正道,于是拜了镇上的一制瓷高人为师,用了寒窗苦读的努力,才取得今天的成就,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方,开了一家瓷器店。

    江旭提着木桶,费力地一步一步地挪着,绛雪和他并排走着,说到:“江旭,你上次给我的瓷器娃娃被我娘打扫屋子时打碎了,就是那个女孩子模样的,你可不可以再做一个啊?这次我要一个男孩子模样的。江旭,可以吗?”其实,瓷器娃娃并没有打碎,绛雪只是想给它找个伴。

    绛雪见江旭沉默着,料想他一定是又被他老爹骂了,便抢过江旭手中的木桶,轻轻松松地提着走向瓷器店。

    江旭着急了,想抢回来,却又被绛雪轻轻松松地阻挡了。

    江书生正在店面里和客人商量着订单,突然看见一小女孩提着水桶矫健地穿过店面,进入内堂,后面跟着两手空空的江旭。

    客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干干净净的脸庞,眼角有一颗痣,她眨巴着怯弱的眼睛,对着店外一前一后的两个小孩笑。

    江书生把客人打发走后,对着江旭大喝一声:“小兔崽子,叫你打水,你怎么空手回来?”

    绛雪从内堂走出来,对着江书生一本正经地说到:“我爹爹对我娘说过,小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骂的,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可以安安全全地长大。你读过这么多书,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江书生大怒,说到:“小丫头片子,滚回你的镖局,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你这小屁孩来管。”话一说完,江书生就顺手抽起旁边一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对着江旭,就是一棍。

    江旭睁大双眼,可是却没有听见棍子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身上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他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看见绛雪握住了鸡毛掸子。

    绛雪对他说:“不要怕,你快跑,我来保护你。去叫我爹来。”

    江旭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他头也不回地跑向旁边的镖局,进入内堂,看见正在抽旱烟的绛老大,他用哭腔喊道:“快去,快去,绛雪在我家,我爹……我爹……”

    绛老大一听,就知道自己家的小女肯定又闯什么大祸了,心中十分着急,但是脚下步伐却未乱,仍然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走向旁边的瓷器店。

    绛老大到了瓷器店,没有见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场景,但是此刻的画面仍然让他感觉到有些许异样:绛雪舒服地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瓷壶,小嘴不时从里面汲一口茶水,穿着红色布鞋的双脚悬在椅子的中间,像小狗毛茸茸的尾巴一样摇来摇去。

    江书生见绛老大来了,立马从太师椅上坐起来,满脸堆笑地对他说到:“哎,这都是误会啊!误会啊!”

    绛老大被江书生的一席话搞得莫名其妙,只好实诚问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书生也不着急解释,先是恭恭敬敬地让他坐在太师椅上,然后吩咐伙计取出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茶叶,沏了一壶茶。

    江书生给绛老大斟了一杯茶,缓缓说到:“以前多有冒犯,实在是不应该。本人一介书生,骨子上带着穷酸的书生气,说实话,虽然我现在天天和商人打交道,也可以称得上一商人,但是实在是看不下这些没有文化的人,自然以前对你也多有冒犯。今日和小女的一席话,才明白,原来事理不单单在圣贤经书里,还在市井之中。市井之人,即使外观行为鲁莽,可是心中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并且按照规矩行事。这些规矩生于自然,而用于自然,不刻意造作,但却符合大道啊!不知仁兄是否听懂了小弟的话。”

    绛老大整理了一下衣襟,紧张地说到:“小女整日习武,只是她的娘亲偶尔教授一下圣贤之书,大抵先生将小女的胡言乱语当成正经之话了,多有冒犯。”

    江书生连连摆手,说到:“哎!绛老大教女有方,这时就不必过于谦逊了。小女对我教子的方法颇有意见,我深思熟虑后,觉得应从今日修正。”

    绛老大惊讶了一下,但是脸上仍风淡云轻,说到:“教子没有固定的方法,惟有爱才可树立人才。先生,今日小女多有打扰,见谅。告辞。”说完,绛老大就从椅子上抱起绛雪,出门时碰到了一下倚在门口的江旭。

    江旭说:“叔,绛雪她还好吧?”

    绛老大放下绛雪,说:“雪儿,把瓷壶拿给我,你和江旭说说话吧!”绛老大把瓷壶归还到临近的桌子上后,就急冲冲地赶回镖局。

    绛雪见到眼睛里弥漫着泪水的江旭,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她说:“你怎么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啊?不要哭了,以后你爹再也不会骂你打你了,要是他再这么干,你就把瓷器扔到我们院子里。我啦,一般都在那练鞭子,只要一听到声音,我就会翻过墙来保护你。喔,对了,你记得要给我做瓷器娃娃啊!”

    江旭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绛雪怎么安慰都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用脏脏的小手和皱巴巴的手绢抹掉江旭肉嘟嘟脸上的泪水。

    江书生在旁看着,这次他没有因为江旭过多的懦弱而愤怒,相反他心中升起一种凄凉的情绪。

    江旭的娘走得早,面对这个沉默的孩子,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开他的心扉,他以为用这样的怒骂可以激起江旭心中的活跃,没有想到孩子越来越沉默。

    刚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六岁的小女孩讲起江旭他娘的事情,而且小女孩异常的镇定也让他颇为吃惊。

    小女孩听完后,一本正经地对江书生承诺到,她会一直陪伴江旭,直至打开他的心扉,不过前提是江书生要立刻改掉他的教育方式。

    面对这个正经坐在太师椅上,腿都不能触地的小女孩,江书生竟然一口答应了。

    江书生回过神,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孩,说到:“小旭,爹爹再也不会骂你打你了。去玩吧!绛雪,你带着他去玩吧!”

    两个小孩大舒一口气,手牵着手冲向小镇的郊外,那里有一条小溪,蜿蜿蜒蜒地穿过一大片长满野花野草的荒野,这是两个小孩最喜欢去的地方,可以躺在草丛里,望着蓝天,望着云卷云舒,什么都不用想,偶尔有蝴蝶或是蜻蜓飞过,他们就能追着它跑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即使看不见远方的小镇,他们也能顺着小溪流动的方向找到回家的路。

    清晨新鲜的光从纸窗透进屋来,照在了床头两个拳头大小的瓷器娃娃上,照在了绛雪的脸上。

    绛雪躺在床上,用各种姿势伸懒腰,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师妹明艺走进来,急冲冲地把绛雪从床上拉起来,说到:“师姐,何师兄说今天太忙了,叫你去帮他护一趟镖。等他回来了,他请你吃清水川的炒蘑菇和红烧狮子头。”

    绛雪模模糊糊地听后,“咚”的一声,又躺下了。明艺着急地把绛雪摇醒,绛雪很不耐烦地说:“小师妹,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啊!在这么重要和惬意的日子里,你都要让我外出奔波吗?”虽然绛雪嘴巴上这么说道,可是还是很利索地换好衣服,梳理好头发,走到门口,取下鞭子。

    她一打开房门,阳光顿时灌满了她的眼睛,立马大叫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院子里正在装镖的镖师们回过头看见了她,齐声叫到:“绛小姐,早上好。”

    绛雪走下台阶,检查了一下,说:“大家辛苦了,先去吃早饭吧!”

    绛雪到了饭厅,右手拿起一包子,啃了一口,想起了什么,走出饭厅,翻过内院的墙,到了隔壁瓷器店的院子里。

    院子里摆满了各式瓷器,要是哪天绛雪的翻墙功力减退,她就会很自然地踩碎几个瓷器。

    绛雪啃着包子,走到瓷器店的饭厅。江旭坐在一个圆桌的旁边,喝着一碗粥,桌子上摆着一小碟酱菜。

    江旭用筷子夹了一点酱菜,头也不回地对绛雪说:“你上次翻墙过来,踩碎的那个瓷器,市值白银十两,把钱付给伙计吧!账单随后会寄到镖局。”

    绛雪啃着包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江旭,说:“你老爹死前将你这个小屁孩托付给我,叫我每天都要来看望一下你。现在却成我的不是了。”

    江旭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很挺拔,比绛雪多出来的十几厘米的身高让她很不高兴,绛雪自认为练武之人,随随便便也应该比这匠人更高吧!

    穿着一袭白衣的江旭缓缓说到:“绛雪,你不讲道理啊!你知道,一个瓷器的制作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

    绛雪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说:“不知道。算了,你就别跟我计较这些小事了,你啦,好好吃饭就对了。对啦,今天我过生,晚上咱们到清水川吃饭,何师兄请客。我先去护一趟镖,晚上再见。”

    绛雪起身,嘴里塞满了包子,翻过院子的墙,同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江旭走出饭厅,大声喊到:“绛雪!”

    院墙那边传来爽朗的声音:“江旭,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两个瓷器就当作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吧!”然后,只听到院子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江旭知道,绛雪出去了。他看着院子墙根里的一堆碎片,淡淡地笑了笑。

    傍晚时分,江旭走出店面,站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等待着绛雪的归来。

    夕阳挂在泉水边的那三棵榕树中间,久久未落下。不一会儿,远远地就看见一行疲惫的人从街道的北边走过来,为首的是绛雪,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边走边啃,到了镖局门口,绛雪转身走向江旭。

    江旭盯着绛雪说到:“这东西生吃好吃吗?”

    绛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从兜里又摸出一个西红柿,递给了江旭,她说:“你试一下吧,就知道味道如何了。”

    江旭连连摆手,说:“算了,我还是留着肚子去吃清水川的东西吧!”

    绛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转身回镖局,这时,瓷器店的一个小伙计奔出来,喊着:“绛小姐,这是你打碎的瓷器的清单,劳驾您过目一下。”

    绛雪看了看江旭,无奈地对那伙计说:“小子,这是你家老板送我的聘礼,不要太过认真。”

    江旭一听这话,脸立马红了,就像远处挂在榕树上的太阳一样,还好此刻太阳极为懂事地一下子掉了下去,黑暗的幕布“刷”的一声就拉了下来,所有的明暗黑白刹那间都看不清了。

    伙计转而问江旭:“老板,你要迎娶绛小姐吗?”

    江旭笑着说:“小子,这是绛家小姐说的气话,不要太过认真。”

    绛雪听后大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何师兄。”她摸出另外一个西红柿,一边啃着,一边回了镖局。

    何师兄正坐在正屋,同绛老大商量着一个月后的皇镖。所谓“皇镖”,即押送的镖是地方献给皇上的贡品,这种任务,利弊参半,利润自然很大,但是一旦护镖失败,总护镖师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镖是由地方的官员指定镖局,一旦指定,不许更改。临近的匪帮一年就盼着今天了,大干一场后,傍着皇帝的金银,过一个富足的好年。

    今年就是绛家镖局护送江南重镇临仙镇的皇镖。何师兄在旁苦苦计划着护镖计划,绛老大呆呆地抽着旱烟,表现得心不在焉,今天是小女二十岁的生日,别家小女的婚事都早早定了,可是绛雪却因护镖的事情迟迟未嫁。

    何师兄是绛家镖局的指定继承人,虽然是外人,但是绛老大也不在意,他是铁了心不想再让后人护镖了。他也问过何师兄,是否对小女有意,何师兄也算性情中人,坦诚地说到一直都把绛雪当作亲妹妹,并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倒是自己挺喜欢小师妹明艺的,恳求师傅择日主持二人成亲。

    绛老大心中着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况且如果绛雪心中没有喜欢的人,这事情急也急不来。旁边瓷器店的那小子看起来对绛雪挺有意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提过相关的话,连绛雪也没说过什么,自己怎么做主嘛!

    绛雪刚进内院,听到伙计说,何师兄在和老爹商量皇镖的事情,也就不便打扰,进了自己的房间,换上干爽的衣服后,听见门外明艺的声音:“师姐,你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

    绛雪出门看见何师兄和明艺站在一起,二人看起来很是般配。走过正屋,叫上绛老大,绛老大咳嗽了两声说,这是年轻人的世界,他就不参合了。

    三人结伴,喊上江旭,伙计已经牵来四匹马,四人骑上马,奔向江南最繁华的临仙镇。

    天色墨黑,等到四个人的肚子都“咕咕”作响时,终于看见了远处明亮的灯火。四人将马匹寄放在镇外的驿站里,徒步走进了另一片世界。

    街道拥挤,摩肩接踵,到处都是酒馆瓦肆,醉生梦死的江南小调从漂亮的妇人口中唱出,更是多了另一种慵懒的风味。

    四人找到了酒馆清水川,小二不停地忙碌于各桌之间,很久才来招呼新到的客人。点了红烧狮子头、炒蘑菇和其它一些小菜,并未点酒,因为明天还要护镖。一通胡吃海喝后,绛雪提议去逛逛夜市,何师兄见天色还早,也便同意了。在繁忙的街道里走走停停,也不是想要买什么东西,只是想暂时享受一下这轻松自在的空气。

    到了一个卖瓷器的摊子上,江旭招呼众人停留一下,看了看瓷器,旁边有个小姐也在挑选,她挑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青瓷小碗,打算付钱时,江旭在旁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小姐,这碗先前磕了边,后来给补完整的。”

    小姐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在碗底发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痕,她将碗退还给小贩,小贩极其不满,威胁他们离开。

    走了几米远,小姐的丫鬟叫住江旭,问其姓名,江旭也不隐瞒,说:“永盛镇,江中亭瓷器店的老板江旭,倘若小姐对瓷器感兴趣的话,可来交流。”那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姐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旁边的绛雪看不下去了,拉着江旭说:“你对小姐有意,小姐不一定在意啊!”江旭也没有说什么。

    众人赶往驿站,到了驿站后,江旭说自己落下东西了,叫那三人先走。

    绛雪一下子跨上马背,拉着缰绳说:“去吧!那小姐还等着你。”

    江旭轻柔地摸了摸马的鬃毛,说:“对啊,我落下她了。”

    绛雪愤怒地挡开江旭的手,骑着马,径直消失在夜色之中。何师兄和明艺二人面面相觑,叮嘱了几句,也离开了。

    江旭急忙转过身,奔往热闹的集市,走进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是一个打铁铺子,江旭说了几句,伙计便递给他一件用麻布包裹的东西,他提着那东西,路过一个种子铺时,停了下来,买了一包西红柿的种子。

    第二天早上,绛雪没有像以往一样翻墙而过,她早早地就去护镖了。

    江旭待在店里心不在焉地算账,这时,昨晚遇见的那位小姐竟然来了,小姐温柔地说到:“江老板生意真红火火啊!”

    江旭抬起头,回答道:“小姐过奖了,叫我江旭就好。敢问小姐怎么称呼?”

    “成子琪。”

    “成小姐有什么要紧事吗?”

    “难道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找你吗?”

    “那倒不是。”

    “我们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说说话啊?”江旭想了想,同意了,吩咐了伙计几句,就拿着一把镢头和一包种子,走出了店门。

    成子琪在后面跟着,二人渐渐远离了城镇,成子琪问到:“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江旭转过头,说:“去郊外。”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种子,西红柿的。我到郊外去种西红柿,麻烦你走这么多路了。”

    到了那片熟悉的荒野,江旭歇了歇,就开始抡起镢头开荒,成子琪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有些走神,直到江旭喊了她两遍,她才回过神来。

    江旭问她有什么话要说,成子琪一言不发,她的脑袋里一直重复着昨天遇见江旭的情景。

    在喧闹繁杂的集市里,一个白衣男子,像一潭清泉一样存在其中,他沉默寡言,就那么意外地站在自己的右边,轻轻地告诉自己一些话,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楼上的江南小调忽然转出慵懒的画风,进入另外一片欢乐的境界。

    她低下头说:“我不是很懂瓷器,不知江老板是否可以耐心地讲解一些啊?”

    “喔,当然可以。”于是,江旭放下镢头,一点一点地讲解。他很开心,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听他讲这些外人看似枯燥的东西。

    成子琪也算是有耐心,竟然每天都从临仙镇大老远地跑来听他讲瓷器。

    一个月以后,江旭正在店里清理瓷器,无意间看见在泉水边排队等待的绛雪,她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傻傻地盯着潺潺流水,江旭放下手中的瓷器,走了过去,问到:“在想什么呀?”

    绛雪抬起头看了看他说:“明天要护皇镖,但是爹爹让何师兄当总镖师,却不让我当,你说我哪里比他差啊?”

    “你啊,哎。你的爹爹是担心你,才不让你当总镖师的。”

    “喔……对了,成小姐天天往你这里跑,都一个月了,你都没有什么表示吗?可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看她可是越来越瘦,肯定是受了相思之苦。你再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瞎说什么呀?我们只是在交流瓷器。”

    绛雪苦笑了一下,便提着水桶到泉边灌满了水,然后走向镖局。

    江旭挡在绛雪前面,说到:“我来提吧。”绛雪也不推让,便让江旭提水,她跟在后面。

    江旭的步伐极其稳健,似练功之人,她有些疑惑,半开玩笑地说到:“你是不是在偷偷练功啊?”走在前面的江旭脸色有变化,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成子琪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她对着绛雪说:“绛雪,江旭经常讲你的糗事,说你从来不叠被子,这是真的吗?”

    绛雪听后很愤怒,对着走在前面的江旭吼道:“不是交流瓷器吗?怎么扯到了我的被子,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成小姐,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证事实。江旭,你也跟着来。”

    绛雪气呼呼地拉着成小姐的手奔向自己的闺房,然后江旭也随后跟了进来。

    绛雪说:“看吧,可比小时候好多了吧。”

    江旭问到:“那个瓷器娃娃,不是被你娘亲打碎了吗?”

    “哦,后来我的娘亲把它补好了。”江旭走近一看,才知道这个瓷器一直都是好的。

    成子琪在旁边看着两人,又看看那两个瓷器娃娃,觉得心中全是悲凉,自己竟然想用一个月的相处换取江旭一生的回馈。

    一炷香前,她看见他俩坐在泉边,绛雪很忧伤,江旭在旁边耐心地安慰着,后来江旭夺取了绛雪盛满水的木桶。一点一滴,成子琪都看在眼中,她知道,绛雪在江旭心中的不可替代性。

    成子琪尴尬地告辞,摇摇晃晃地走出镖局,江旭见其脸色不好,询问是否需要送一送,成子琪拒绝了,她觉得自己是时候淡出他俩的生活了。

    不远处的丫鬟见小姐出来了,立马招呼杨柳树下的马车,成子琪钻进马车后,已是泪流满面。她恍恍惚惚地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府邸,然后又恍恍惚惚地吃了饭,梦一般地度过了一天。到了深夜,她取出枕头下的一个小瓶子,打开盖子,喝光了里面的液体,然后陷入沉睡。

    半夜,成子琪的房间里发出丫鬟尖锐的叫声,一个如花的女孩因为相思断送了一条命。老爷怀着悲痛的心情听着丫鬟讲诉事情的来龙去脉,头脑里计划着一个邪恶的复仇计划。

    第二天清晨,绛雪和何师兄一行人早早地来到了临仙镇,当地的官府将皇镖交接给了他们后,队伍立即启程赶往下一个交接的地点。

    天气很不好,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临近傍晚的时候,队伍只好在一个客栈歇脚。没有想到,一行疲惫的人还未喘口气,绛雪就听见客栈外传来的“嗖嗖”声音,她料想不好,立马叫众人躲避,“唰”的一声,一支箭从绛雪的耳边穿过,然后接下来是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利箭,客栈里的人发出痛苦绝望的声音,每个人都在东躲西藏,却处处受到利箭的威胁,即使何师兄和绛雪用尽全力想要护镖,但是中箭后的二人也无力回天,只能躺在地板上,眼见一群黑衣人扛走了箱子。

    当绛雪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奠”字便涌进了眼帘,她动了动,发现自己右腹疼痛,低头一看,右腹还插着一根断箭。自己被人绑在了木棒上,而对面也有一人被绑着,正是何师兄。

    旁边有一浑厚的声音响起:“醒了吧!你们镖局护镖失败,皇镖给匪徒抢走,现在本府正式逮捕你们,秋后问斩。”

    绛雪抬起头,看见了一老头,正是临仙镇最大的官员成老头,绛雪说:“按照规矩,护镖失败,只杀总镖师,其余镖师从轻处理,放了我师兄,我来承担。”

    成老头笑了笑说:“不着急,我们在等一个人。”

    绛雪说:“等谁?”

    成老头喝了一口茶:“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炷香后,下人来报:“大人,江旭已到,如何处理?”

    成老头挥挥手:“带他上来。”

    绛雪心中疑惑,为什么这件事会牵扯到做瓷器的匠人。江旭伴随着凛冽的风走进来,屋檐上的灯笼摇摇欲坠,他看了一眼绛雪和何师兄,眉头一皱。

    成老头语重心长地说到:“江旭,枉我小女一片深情,你却如此冷漠戏耍她,既然知道没有可能,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她,害她死去。”

    江旭皱了皱眉头说:“你是成子琪的父亲?成子琪死了?”

    成老头大怒:“不许你再提一次她的名字。今天的事情很简单,绛家镖局护镖失败,按理有一人将被砍头,本来这事情与你无关,可是,老夫听说你对绛家小姐一往情深,故特许你替她而死。这是一杯毒酒,喝下去,为我的小女陪葬,我自然会放了他们二人,不再追究此事。”

    绛雪突然明白了,整件事情从成子琪死去的那刻起,便成为了一个阴谋。

    绛雪大声说道:“江旭,这是一个阴谋,劫镖的人是成老头安排的。不要喝,走,把何师兄带走。”

    何师兄听后,在旁边愤怒地骂道:“成老头,你这丧心病狂的人,十几号弟兄,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我杀了你!”

    成老头冷笑着,不做过多理睬,他吩咐下人将毒酒端到江旭面前。

    江旭冷冷地看了一眼,一下子拨倒了毒酒,同时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剑,似蜻蜓点水般刺中成老头的心脏,顿时血流不止,老头子大叫了一声,捂着胸口往后仰去,“啪”的一声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把剑正是一个月前,江旭到临仙镇的打铁铺里取的东西。

    周围的人一下子愣了,他们不知道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匠人,竟然会武功。手下们面面相觑,半晌过后,都抽出剑来和江旭拼杀。

    此时,江旭已经用剑砍断了绑在何师兄和绛雪身上的绳索,将二人带到旁边,说到:“你们先走,剩下的交给我。出门右转,有一辆马车。”

    后面的人已经涌上来,誓要将这三人碎尸万段。何师兄拖着绛雪朝大门口奔去,一边还用剑挡着下人的劈杀。

    绛雪一边杀开一条血路,一边对已经被刀光所包围的江旭哭着喊到:“我等你,我等你,你一定要活着出来。”

    终于二人逃出来了,何师兄拽着绛雪上了马车,冷静地对绛雪说:“你不要冲动,此时,我们不能回去,会成为他的负担。只有向前走,这是他的心愿。”

    何师兄挥起鞭子,马车迅速地离开了,离那个血腥之地越来越远,到了小镇的郊外,绛雪突然回过神来,哭着对何师兄说:“师兄,回去,快回去,我不能走,我答应他老爹的,要照顾他。”

    绛雪见师兄并未减速,便从马车跳了下来,师兄察觉了,顿时停下马车,跑向滚在草丛边上的绛雪,抱起她,放在马车上,顿了顿,转过马头,奔向临仙镇。

    待二人赶到官府外面,已经听不到任何风吹草动的声音了,何师兄扶着绛雪,小心翼翼地走进官府,只见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院子正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他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绛雪一下子怔了,一步一步走向江旭,江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昏死过去。

    何师兄抱起江旭,只见他身上多处剑伤,血流不止,在马车上,绛雪撕下衣物给江旭包扎好,可是血仍然止不住。何师兄驾着马车朝永盛镇飞驰而去,绛雪坐在马车里,抱着江旭。

    马车飞驰在旷野泥路上,绸子糊的木窗开开合合,江旭睁开了眼,绛雪笑了,两只眼睛弯成了新月状,但是满眶的眼泪仍然一点一点地往下溢。

    “你怎么这么傻?别人叫你来你就来。对啊,你怎么会武功?还比我厉害。”绛雪问到。

    “我也要保护你啊!院子里的……那些瓷器都是我练轻功用的,你的轻功……可比我差多了。”江旭笑了笑,然后止不住地咳嗽。

    “你不要讲话了,我们快到家了,我老爹一定会治好你的。”

    “绛雪,我在永盛镇的郊外种了西红柿的,记得去摘啊!”

    “好。”

    “绛雪,我好渴啊,我好想喝一口家门口的泉水啊。”

    “好,我们快到了。”

    “绛雪,外面下雪了吗,我好冷啊。”江旭说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绛雪翻开马车的帘子,见外面已在飘落雪花,一片雪花摇摇晃晃地飘进马车里,轻轻地落在了江旭的脸上,停留了半天,没有化掉。

    何师兄听见从马车里传来的一声大哭后,狠狠地用鞭子抽了一下马背,马车继续飞驰在白雪飘落的大地上……

    两年以后,绛雪回到了永盛镇,喝了一口“君不见”的泉水,然后就慢慢地往郊外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一片红火,那是丰收的场景。她摘下一个西红柿,用袖子抹了抹,便咬了一口,自言自语到:“味道真甜……”

    一片雪冷了一座城,一眼红暖了一捧心。

    (羊君小二:热爱文学,写文章践行“钟摆理论”:悲一篇,欢一篇,悲悲喜喜三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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