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我老家在农村,中学来到县城,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然后离开。工作后从县城路过几次,没有停留。现在重新走在十几年前的街道上,恍如隔世,老街小巷像无声的老电影,模糊而斑驳。
我正沉浸在回忆里,突然有人在身后拍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
这个人十分热情地说:“辛远,你不认识我啦?”
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拍着前额说:“你瞧我这记性,你是……”
这个人说:“我是李缈啊!”
我陡然想起来,这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他有些伤感地说:“我们一毕业就失去联系了,一晃快二十年了。”
“是啊!那个时候通讯太不方便了。”
“辛远,当时咱们班就你一个人考上了中专,听说,后来你又继续深造了?”
我点了点头。
“现在哪儿发财呢?”
我说:“毕业后上了几年班,现在闲在家里码字。”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打量李缈。
我发现他衣领的纽扣从里到外都被剪掉了,而且做工很粗糙,是用最大针码缝制的。有点像……像寿衣!可是,当时我面对二年十年前的老同学,太兴奋了,完全忽略了这些细节。
李缈接着说:“嘿,了不起,当作家了!正好我开了一个小茶馆,走,去我那里好好聊聊。”
“走。”
就这样,李缈带着我走了,一直朝北,不知不觉走出三四里路的样子,出了闹市区,前面出现一条浅浅的小河沟。没有桥。河里放了几块垫脚石。
李缈回头说:“这条河比上学时小多了,水很浅,踩着这些石头就能过去。”
说着,他伸手来拉我。他的手很凉,我敏感地避开了,垂头盯着脚下的石头,一边小心地踩上去一边说:“我一个人能行。”
李缈伸手时,露出了里面衣服的下摆。我眼尖,从水面的倒影看到,那好像是一件蓝色的绗面棉袄,没扣子,对襟处是用布带子系着的。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起头来。
李缈穿的确实是死人的寿衣!
他见我站在那里发呆,拽了拽我的胳膊,说:“你发什么愣?走哇!”
“你,你里面穿的是……什么衣服?”
李缈掀起外罩,露出里面的蓝色毛衣,织的是元宝针。接着,他又掀起一层,下面是一件白棉线秋衣。
“怎么了?”李缈问。
我把心里的恐惧掩盖住,“嘿嘿”笑了两声,跨过河去。
我们继续往前走,身后好像有汽车的引擎声。
我回头看了看,并没有车,马路上空空空荡荡。
四周没有一个人。
路旁的榆树哗啦哗啦响,它们低矮、丑陋,就像一群无人疼爱的孤寡老人,很荒凉。
我的心提了起来。
远方,有一个小孩隐隐约约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极其悲惨,肯定不是找不到家了的那种。
紧接着又听见了狗叫声。
我们停下来。狗叫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好像是几只狗在同时追赶那个小孩。小孩正在朝我们的方向跑来。
我下意识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正要提醒李缈也找个防身的武器时,只见他浑身哆嗦,脸上煞白,好像非常恐惧。
我很不解:“李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几只狗而已。”
这时,小孩和狗眼瞅着就到我们跟前了。我举起石头,用力朝狗甩过去。
“啊!”我耳中传来凄厉的一声惨叫。
狗吓跑了。
小孩安全了,他朝我一笑,转身往回走。
刚才的惨叫声是李缈发出来的。我扭头朝李缈看去,可是他却不见了。
“李缈,李缈……”我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我加大音量继续喊,可是依旧没有回音。
我跑过去,地上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野草,根本藏不住人,他哪儿去了?
冷冷的风吹过来,路边的榆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沙哑,单调而孤独。周围的土地一下变得深不可测。
那风似乎钻进了我的骨髓,我胖乎乎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立即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想法,这风好像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下。
我眯着眼四下看了看,仍然没有李缈。这时我发现不远处公路旁站着很多人,有些还七倒八歪。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难道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想到“地下”这个词,我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不是人,是墓碑,上面刻着无数陌生的名字。那些名字在幽暗中定定地看着我。
路旁是一片野坟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当我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县城里的其他同学。我旁敲侧击地问他们:“李缈现在怎么样?”
“他去年去世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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