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

神州腹地，太虚山一隅。

“轰隆隆！”

宛若九天银河倒悬，飞瀑急湍泻出于巉岩谷壑，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万斛珍珠迸溅弥漫成水雾，于炫目日光下架起绮丽斑斓的虹桥匹练。

飞瀑两旁丛林蓊郁掩映成趣，扶疏修竹，婆娑树影，间或有鸟雀叽啾，走兽低吼，一派生机盎然。

此时，悬潭瀑布前，两道倩影临风而立，澎湃水幕于不远处倾泻垂落，激起巨大的轰鸣，仿佛平地惊雷炸响在耳际，可她们都恍无所觉，对此浑不在意。

“立雪，你跟随我几年了？”

一头秀发火红如燃，仿若夕阳沉暮时的烟霞彤云，蛾眉杏眼，桃腮丹唇，虽是未施粉黛，容貌却已堪称绝伦的少女——赤鸢仙人轻声问道。

她着一袭绣着绚丽花火与缥缈流云交织纹样的绯色旗袍，衣袂纷飞，风姿绰约，超凡脱俗，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绛妃仙子。

“师尊，立雪入门已有三年了。”

对面，一青丝如瀑，姿容清丽，着一袭蓝色旗袍，但脸上犹是稚气未脱的少女——程立雪低头应声道。

“时光荏苒，倏忽流散……不知不觉，你入我门下已有三年，剑道一脉也已初窥门径，为师甚慰，你也是时候下山去历练一番了。”

“师尊，我……”

闻言，立雪心中一惊，她犹豫片刻，终低头嗫嚅道：

“立雪……立雪只想执弟子之礼，长伴师尊左右……”

赤鸢仙人望着身前一脸孺慕的少女，微微一笑，忍不住勾起纤指轻轻刮了刮她的玲珑瑶鼻。

少女立时霞飞双颊，赧然含羞地低下头去，只听赤鸢仙人于耳畔柔声开解道：

“立雪，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你是块璞玉良材不假，然仍需精雕细琢，方可剑道有成，成就大器。”

目光再度移向前方的汹汹水瀑，赤鸢仙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伤感的往事，浅绯色的眸子流露出几缕如絮如绸抽之不尽的追忆与怀念，她轻叹一声，低声继续说道：

“千年前，太虚剑派首徒萧云曾于此地临瀑静思三日三夜，而后一朝顿悟功行大进。她行将坐化前，曾于此地留下了遗泽传承，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机缘造化了。”

说完这句话，赤鸢仙人身形渐隐，化作缕缕流岚随风袅袅而去，原地只留下一脸迷茫不知所措的少女。

一脉临瀑溪流奔涌而过，汩汩流响，清脆悦耳，千堆碎雪，尽赴河涂。

溪水清澈见底，明晃晃的日光照耀下，粼粼波光仿若片片银鳞起伏烁动不已，水底的藻荇水草亦随之摇曳生姿，着实赏心悦目。

少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四周景致，然过了半晌却看不出任何玄机奥秘，不由喃喃低语：

“师尊乃当世剑道之集大成者，放眼神州，无人能出其右。”

“其更是凭一己之力开宗立派，于云巅绝岭之上创立了传承千年的太虚剑派，执天下玄门牛耳。”

“却不知，能让师尊称道一声的萧云前辈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正当少女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残影刹时掠过她的眼帘，她不由讶然凝神望去。

浅滩临溪处，数十条或赤或金的鱼儿群集于此自在悠游，然浩荡奔涌的流瀑下，一尾通体呈青的小鱼却是特立独行，它摆动尾鳍，搅起水花，奋然跃起，逆流而上，似要飞跃瀑布，直溯源头。

但水流湍急，崖岸落差极大，以它的弹跳能力也只是堪堪跃过飞瀑小半而已，下一秒便为急流裹挟，在岩壁上撞得晕头转向，可小鱼一次次失败，却又一次次倔强地继续跃然冲出水面，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望着这一幕，少女不由哑然失笑：

“这条小鱼是要攀越龙门么？不过，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百无聊赖，对萧云遗泽至今仍无头绪的少女索性不顾形象地蹲坐下来，两手托颌，望着那条仍在跌宕激流中拼搏的鱼儿呆呆出神。

不知过了几时，再度受挫的小青鱼晃了晃身形，于急湍瀑流中转身回旋，尾鳍猛地发力，凭空炸起一簇涟漪水花，若离弦之箭自澹澹水面跃然而起，此时恰有一股劲风吹来，小青鱼努力撑开腹鳍，竟是一时间借风之势，御风扶摇直上！

浑似一柄方出鞘的神兵利刃，只是轻灵一挥，风云为之搅动，瀑布倒逆而流！

少女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睁大了翦水双瞳，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她眼中，世间万籁俱寂，林林种种一并消失不见，视野内只余下那条倘佯于空际的小青鱼。

“是了，我……我明白了！”

“这应该就是萧云前辈留下的……”

“嗷吼！”

此间骤然响起高亢悠长的龙吟之声。

这万灵至尊的声音，使得远处丛林中万兽震惶，灵鹿，苍狼，猛虎，熊罴……无不弭耳俯伏匍匐在地，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川流不息的飞瀑中，小青鱼迅速发生蜕变，它的体态变得修长优雅，额间生出峥嵘双角，腹部生出威仪五爪，颔生飘逸虬须，片片青鳞密布周体。

“吼！”

已经完成蜕变的它再度仰天而啸，身形一晃，便扶摇而上，跃然于九天。

少女愣愣望着这一幕，不自觉悄然摒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字眼。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龙！

风从虎，云从龙。

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敕令律条，薄积穹顶的如絮缥缈云团烈日融雪般一一化开，重露出碧空若洗的蔚蓝天幕。

澄澈的天空下，原本翔空远去的龙一个瞬息便折返回来，犹带着猎猎风声，它蹈足悬浮于空际静静与下方的少女对视。

仿佛鎏金染就的兽瞳大如华盖，其中未染丝毫暴虐桀骜神色，有的，只有赤子般的好奇与欣喜。

少女犹豫着伸出手去，眼前的龙立时心有灵犀般踡下躯体缓缓将头靠上去。

入手竟是难以想象的触感，光滑细腻，冰凉入骨，仿佛在抚摸一尊质地上乘的冰鉴镜台。

“立雪，恭喜了。”

正当少女心生疑惑之际，身畔，赤鸢仙人的话语突地响起。

一道霜白流光闪过，赤鸢仙人的身影随之现身，向来轻易不动声色的俏脸上也忍不住添了几缕笑意。

“师尊，这便是萧云前辈遗留的……”

少女望着眼前温驯乖巧有如家猫的龙，有几分不确定地扭头问道。

“嗯，千年前，萧云于此地兵解坐化，她生前所用佩剑——若水剑便被她封印于此，蛰伏蒙尘长达千年，而今终于洗净铅华，一展锋芒。”

赤鸢仙人点了点头，继续解释着。

“所谓名剑有灵，神兵择主。”

“时至今日，若水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伴随赤鸢仙人的话语，龙再度仰天而啸，而后于空际化作一团氤氲着浓浓水雾的朦胧青光。

不多时水雾四散，光华渐收，最终映入少女眼前的，是一柄御空而立悬而不落的森然长剑，剑长三尺余，通体泛着湛然寒光，剑柄处铭入了两枚古篆小字：若水。

“立雪，今后太虚门下，便由你执掌若水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