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寝室的同学有的刚吃完饭回来,动作快的已经上床午休了。郭兴福把提兜塞进自己的小木箱,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装模作样地看着,其实内心非常不平静。他想象着柴叔提着东西,扛着蛇皮袋挤班车的样子,心底里有些感动,但是一想到门房老爷子说的“乌黢麻黑”,那份感动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羞愧。
由于中午没吃东西,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感觉饿得心里发慌,但是他极力忍耐着不去想木箱里的提兜。第三节课下课铃一响,他终于忍不住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老妈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转眼又到了回家的日子,在回与不回之间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回去,不然的话一个月的口粮就成问题了。心想着别跟柴叔打照面,谁知偏偏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他。当时柴叔在院子里磨镰刀,他俩对视的瞬间柴叔咧嘴笑了笑,郭兴福愣是没挤出一丝笑容,佯装咳嗽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烟囱里炊烟缭绕,厨房里瓢盆叮当,院子里饭菜飘香——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如今这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二弟兴荣推开门跑了进来,他拿着一块骨头啃着,嘴唇上油乎乎的。好像生怕耽误了自己吃肉,他边嚼着肉含混不清说了句:“哥,吃饭了。”转眼就消失了身影。
“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这样想着,郭兴福起身走出了房门。好巧不巧的是柴叔正好又从门前走过,他还保持着那副笑容。“我去地上看看,顺便给羊割点草。”他这话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郭兴福听的。
“……”郭兴福张张嘴没有出声,他本来想说“吃完饭再去吧”,可是舌头不听使唤,只好目送着那道消瘦的身影离去。
“别管了,去就去吧,他的心思我知道。”母亲啥时候走到身边的,他不知道。
二弟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个不停,他没有什么心事,在他来说只在乎吃和睡。虽然母亲催促了好几遍,郭兴福一直没有动筷子,不是不饿,实在是没有胃口。他心里想——刚才出门的要是自己的父亲,我绝对要留住他。
“这是野兔肉。你柴叔说你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必须给你改善一下伙食。他下了两只夹子就夹住了两只兔子……”母亲说着话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
“以后别让他夹兔子了,现在这东西越来越少了,挺可怜的!”郭兴福拿了一只空碗,把盘子里的野兔肉扒拉出来了一半。他吃了一口菜,接着说道:“以后别让他送东西了,还要手提肩扛的还要挤班车。”
“他是骑自行车去的,来回三个小时。”
“骑车去的?”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怕你吃不好……”
“……”
吃完饭郭兴福提出要返回学校。母亲说,去就去吧,我知道你呆在家里也别扭,在学校还能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呢。母亲把准备好的东西都装好,用绳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让兴荣送哥哥去站点。
临出门时郭兴福再次给母亲说,不要让柴叔去学校了,也不要再给门房的老爷子送菜,他没有说自己不想再听到那老头说“乌黢麻黑”这个字眼……
事实上他的吩咐柴叔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半个月必定会去一次,有时候才间隔一个星期。他和门房的老爷子混熟悉了,每次自己都不露面,老爷子也乐于给他跑腿。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柴叔好像心甘情愿,郭兴福也逐渐坦然接受了。谁料想高二第二学期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次意外……
那天柴叔从家里走的时候就有些晚,一路上自行车又接二连三掉链子。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开始吃午饭了。那天带来的是羊肉饺子,虽然他用棉花包裹了几层,但是中午不吃到了下午也会凉了。门房的老爷子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人。那天郭兴福正好排在最后面,还没有挨到他打饭就被老爷子找到了。
柴叔看到郭兴福跟着门房老爷子过来了,生怕面对面让他尴尬,赶紧骑上车子就走。哪知刚出了学校大门,遇到迎面两个学生追逐着打闹,他为了避免撞到学生,硬是把自行车骑到了树沟里。当时脸上被树枝划了几道口子,裤腿也被刮破了,膝盖上蹭掉了一块肉不停地流着血……
郭兴福端着饭盒刚要回宿舍,看到校门不远处围了许多人看热闹。好奇心驱使下他也跑了过去,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中他终于挤到了里面。这才看清楚这场热闹的中心原来是柴叔。只见柴叔坐在地上,两只手托着那只血淋淋的腿,脸上像被猫抓的一样横竖几道血印。
看着柴叔的狼狈相,郭兴福一时不知所措,他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是装作没看见,还是搀着他去医院呢?
最终还是“装作没看见”占了上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想挤出去。人墙围得水泄不通,他艰难地往外挤着,饭盒紧贴着他的胸口,虽然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里面的热量还是传出来了。
“这个人咋长的这么黑?”
“我没见过长得这么丑的人。”
“看样子肯定是个没人管的老光棍。”
听着耳边这些刺耳的话,郭兴福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总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脸上烧的火辣辣的……
“咋没人扶他去医院呢?都是些冷血动物!”
“他其实是个好心人,是为了躲避别人才受的伤……”
“看样子他应该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让一下、让一下……”郭兴福转过身,又往里面挤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