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南墙上了

一个周末的时间，我从一年级一手带起来的班里，先后转走了两名学生。

天，快塌了。

这些天里的我，一想到那两个转学的孩子，想到他们出于学习上的原因而被迫去到另一所学校，我的心像被无数枪口对准，随时都有扳机扣响……脚沉重地提不起来，像是生了根，又或许本就不愿挪动，艰难到几乎走不下去。

这件事是我教学生涯里的一个节点，是我教育灵魂上的一块伤疤，它像当头棒喝，促使我对自己的教育教学思想作出深刻反思。

这个班，从一年级开始回忆。六、七岁时的他们很活泼，很好动，是我见过最有喜感、最有灵性的一班学生。一、二年级，是我们度过的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记录他们稚气的语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听，在我的眼里，他们像天使一样可爱，像钻石一样珍贵。就算他们淘气了，我也不发火，温柔地跟他们讲道理。出差在外，心里想的都是他们，连我自己都纳闷:怎么想学生的时候比想女儿还多？学到点什么，第一时间想的是:嗯，我要回去教给我的学生，让他们也学点。当我有一天突然知道，世上竟然还有“阅读教师”这个名称时，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要做一位“阅读教师”，带着我的学生一起做阅读。

到了三年级，我了解到一个学习平台——百千共读活动，而这个活动正是帮助一些想做阅读，却苦于没有办法的老师学习的一个途径。现在，这条做“阅读教师”的梦想之路就摆在我的眼前。于是我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参加了。尽管我知道，百千的活动多、任务重、要求高，可我想，带着孩子们参加课外阅读活动是件好事，孩子们喜欢，家长们也都支持，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从夏走到秋，从冬走到春。不知不觉中，我带着孩子们已经参加了一年多的阅读活动。期间，为了把阅读活动做精，做细，做实，我花费了大量课余时间，学生和家长的负担也在悄悄增加。慢慢地，我察觉到家长在“离我而去”，学生在抵触读写作业，可我并没有做出反应，继续艰难地把学生和家长往前“推”。这种无形之中产生的怨气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把往日爽利鲜亮的班级完全盖住。渐渐地，我在孩子们脸上看不到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是无所谓;我在家长那里也得不到鼎力的支持，热切的回应。这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正常，太可怕了。

上周，全年级进行了半期考试，语文成绩出来后，我们班差第一名6分。周末回家，我妈习惯性问我:“半期考试了吗？成绩怎么样？”我妈曾经也是小学语文老师，她掐着日子算，我们也该半期考试了。当时我还挺淡定地说:“这次考的难，120的满分，我的班87。”我妈说，那还好，是第一吗？不是，差第一名6分。我有点难为情了。这个时候，我妈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做的那个百千对小升初究竟有没有帮助？”我一下子被她问傻了。她继续说:“如果没有的话，马上停止。你要对人家学生的小升初负责哦！”我正在剥桔子，剥到一半，剥不下去了。再想到转走的两个学生，我更加沉默不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工作肯定出了问题。

思前想后，我决定就利用今晚的晚自习时间，和孩子们一起进行半期盘点，更重要的是让孩子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对老师的看法。

我先是点评孩子们周末写的《半期总结》。我用红笔把每个孩子写到的问题和对策勾画了一遍，告诉他们——你们都特别棒，特别了解自己，特别会分析问题，那么接下来老师就要看到你们的行动力，好不好？孩子们就“噼里啪啦”鼓掌，我一看，不错，大家的士气鼓舞起来了。

接着，我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我说:“这个周末，老师让你们回家写了《半期总结》，让你们分析分析，反思反思，那么老师也同样在反思，希望同学们能给老师提提意见，咱们一起来做个盘点，好吗？”说实话，短短两天时间里，连续转走两位同学，不要说老师心如刀割，就是班里的孩子也同样接受不了。我已经撞在南墙上了，撞得鼻青脸肿，可我要知道为什么，我得找到答案。

孩子们的发言让我背心里直冒冷汗——有说我作业布置太多的;有说“阅读活动”没新意的;有说我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的;有说我不辨真假的;有说我姑息纵容的;有说我发火的样子像要吃人的……

有个孩子怯怯地说，有一回，我扯着他的红领巾拉过来拉过去，而他根本就没犯错，仅仅是因为他离我很近……孩子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鼻子酸酸的，扶着他的肩，艰涩地一字一句对他说:“对，不，起。”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还有一个孩子，他说他特别能理解我，因为他妈妈在家里就是这样，一不高兴就把他爸爸拉到一边，吼一通，完了就没事了。最后他说:“哎，女人都是这样的。”全班哈哈大笑。这般爽朗放肆的笑声，久违了。

最后，我跟每一个对我提出意见的孩子都说了一声“谢谢！”也跟我曾经有意无意伤害过的孩子郑重地道了一声“对不起。”孩子们无比宽容地接受了我的道歉，他们可能会不太明白我的用意，但他们心里那块曾经被我的阴影笼罩过的地方，一定会因为今晚师生间的坦诚相待而重新变得亮堂堂。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的手还高高举着。我心里五味杂陈，手还举着，那说明什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盼着孩子们的手不要再举起，你们都把手放下来，好不好？可是我听到自己清晰的说出一句话:“同学们，已经下课了。但我特别想听到你们对老师真诚地提出意见，明天来找我，好吗？”“好！”在孩子们整齐的回答声中，我意外听到了夹杂在里面的一两个与众不一样的声音:“不是提意见，我想安慰……”“我想……”我微笑着和孩子们告别，独自一人走出学校。

初冬的夜，已经有了袭人的寒气，偶尔飘进鼻子里的花香似乎都带着冬的凌厉。我抬头望了望路灯，竟然发现它好亮。看着那些争先恐后不断撞上去的飞蛾，我想到了自己。这次我是撞在南墙上了。

前方的路还很长，我要调整好自己，以全新的姿态重新入世。

路灯把身影越拉越长，而我已看到了明亮那方！

我撞南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