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齐风·载驱》:历史背后的烟尘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
四骊济济,垂辔濔濔。鲁道有荡,齐子岂弟。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历史,既可能是整理文献编纂史料者希望你看到的样子,也可能是你自己透过史料希望看到的样子。这两者之间,有时候是协调统一的,有时候又是截然不同的。
在《诗经》的《齐风》《卫风》里,我们经常读到两个出镜率特别高的女子——文姜和宣姜。宣姜嫁到卫国,被自己的公公卫宣公霸占,抄了后路,这件事被写入《诗经·邶风·新台》。卫宣公所建的新台也因为入诗,成了一个耻辱的地标。依照道学先生的说法,文姜似乎是一个更加“厚颜无耻”的女子,作为齐襄公的同父异母妹妹,在嫁给鲁桓公后,仍然与齐襄公频繁往来,特别是在齐襄公借彭生之手勒死鲁桓公后,这对兄妹走动更加频繁了。
正是这个被道学先生们鄙夷的文姜,在鲁桓公在世时,便为之修筑了两万多平方米的文姜台,鲁国的这个文姜台可以说与卫国的新台“交相辉映”。所不同的是,“新台”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踪迹难觅了,这个文姜台却发展成文姜城,至今在山东泰安的文姜镇仍保留有泰安市人民政府所立的“文姜城遗址”的牌子。
再进一步追究下去,这一对风云姐妹——文姜与宣姜,除了有个哥哥叫齐襄公,还有个弟弟叫公子小白,也就是后来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的大名鼎鼎的齐桓公。可见,这四兄妹的老爹基因得有多强大。
纵观整个《春秋》的记载,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感情色彩。“夫人姜氏”并没有被写作“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一方面是孔子的修养使然,另一方面,恐怕也与孔子当年所能查到的史料并不支持“文姜”的不顾廉耻有关。
《左传》记载,鲁庄公二年“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鲁庄公四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五年“夫人姜氏如齐师”,七年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又“会齐侯于榖”。鲁版《春秋》所写,当然可以理解为事实。
另一个事实是每一次文姜与齐襄公“私会”之后,都会有鲁庄公跟着自己的舅舅讨伐诸侯,扩大疆土的记载。其中,也包括帮助卫国复国,扶助宣姜的儿子卫惠公重新执掌卫国。鲁庄公在位的几十年里,鲁国的逐渐强大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在齐桓公上台之后,鲁庄公依然能北渡汶河,以弱胜强,打得齐国军队找不着北。这些史实,难道也是文姜与齐襄公“偷欢”的结果?那么,跨越两千多年历史烟尘,依然保留下的“文姜城遗址”呢?
重新回到《诗经·齐风·载驱》,直接写文姜的“齐子发夕”“齐子岂弟”“齐子翱翔”“齐子游敖”,可有丝毫的鄙视与讥讽?“翱翔”“游敖”与今天的表达是相通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显然不是文姜的错。比较费解一点的是“发夕”,“发”按照今人的理解是“出发”,也有人认为“发”是“旦”。后者取意朝夕而至,前者也极有可能是“朝发夕至”的简化,至于有龌龊之人一定要解读成文姜趁着天黑出发去约会,心怀“思无邪”的读者是一定会“呵呵”的。“岂弟”比较令人费解一些,后人认为它是“恺悌”的代字。即便它与“恺悌”所表达的“和乐平易”无关,透过《诗经·小雅·蓼萧》中“既见君子,孔易岂弟”的用法,我们也可以推断“岂弟”二字绝非贬损之辞。
“齐子发夕”表明文姜赴齐是畅快紧切的,“齐子岂弟”表明文姜赴齐是和乐平易的,“齐子翱翔”表明文姜赴齐如鸟之飞翔于天,“齐子游敖”表明文姜赴齐如鱼之畅游于海。客观来讲,其中没有丝毫的贬损之意。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四骊济济,垂辔濔濔”是写文姜赴齐的车马之盛,“汶水汤汤,行人彭彭”“汶水滔滔,行人儦儦”是写文姜赴齐时,随行人之多一如汶水一般浩浩荡荡、滔滔不绝。趁着天黑出发去约会,犯得着这么高调吗?即便这里的“行人”并非随行之人,恐怕也与所谓“趁着天黑去约会”不相匹配。
这首《诗经·齐风·载驱》还有一个特点是用了大量连绵形容词,第一小节的“薄薄”形容出行马车的疾驰之声,第二小节的“济济”形容骏马的高大英武,“濔濔”是描写上下有节律地晃动着的柔韧缰绳。第三四小节用河水的“汤汤”“滔滔”与行人的“彭彭”“儦儦”相呼应。
干嘛非要凭借一段似是而非的历史,去曲解一首毫无贬损之意的诗,牵强附会地从中读出讥讽来呢?
马车疾驰车轮响,竹席朱帘高大尚。鲁国大道多平坦,朝发夕至是文姜。
驾车四马高贵相,辔绳缓垂任由缰。鲁国大道多平坦,和乐平易我文姜。
汶河浩浩又荡荡,行人熙熙又攘攘。鲁国大道多平坦,文姜翱翔天际上。
汶河之水波涛涛,路上行人亦儦儦。鲁国大道多平坦,文姜入海一如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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