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妈妈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她拍了拍阿英的肩膀,轻声说:你怎么了,走,回家吃饭去,下午还要上学呢。
这个时候,阿英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把信纸装在信封里,然后塞进书包,抬起头,立起来,转头看看身边的妈妈,说:妈妈,我都知道了,我还有一对爸妈,还有两个姐姐。
然后,阿英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留给她妈妈一个背影。
妈妈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阿英说话时的表情,这一刻,看着孩子离开的背影,这位将近四十岁的农村妇女,忽然觉得可能要永远失去女儿了。
虽然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并且最终拐弯进了家门,但是在妈妈的心里,觉得孩子越走越远,触碰不到了。
妈妈回过神来的时候,阿英已经进了家门。
那个时候农村里固定电话都很少,更别提手机了。
阿英的爸爸去外面做零活,晚上才回家。
阿英的妈妈心里慌乱无助,跌跌撞撞走回家,她心里翻江倒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即使能说出来,也没有可以放心倾诉的人。
妈妈进了家门,看到阿英坐在西面的灶房里,还是那个用了很多年的小板凳,十三岁的阿英正在安静的吃饭。
阿英才十三岁,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这一刻,她居然如此安稳沉静。
妈妈坐在她身旁,伸手拿了半个馒头,却始终不想吃一口。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半生没有走出过这个县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果说真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结婚十五年来,不曾生育。一直没有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抱养了阿英,十三年来,对阿英视如己出,把一个母亲所有的爱都倾注在阿英身上。
农门贫寒,但是她从来没有委屈过阿英。所有的衣服都是去县城买,绝对买最漂亮的,阿英喜欢上的东西,她会毫不犹豫付钱。
而对于自己,有时候她回娘家,摸摸口袋,都不敢给父母买太多的东西,因为害怕丈夫晚上回来盘问钱的去向。
她的丈夫也就是阿英的这个爸爸,是个典型的农村男人。一年里大部分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地里刨食。偶尔农闲了,就骑个二八的大自行车,去南面八里地外的镇子上,给人家干个零活,比如拆个旧房子,收拾个场院,挖个茅厕什么的,脏活累活照单全收,只要能挣钱。
很多时候中午饭自理,他就花五毛钱买两个馒头,五毛钱买一点腌制的老咸菜,坐在房檐下,一口一口咯吱咯吱吃下去,噎了渴了,就喝一口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井水。
这样一天下来,挣到的钱就都能留下。
回到家里,他就把钱收起来,一点一点积攒着,基本上都是有进无出,慢慢积少成多。
他的钱还有一个来源,那就是每年地里庄稼丰收后,留够一年的口粮和交公粮的,再把多余的小麦玉米卖点,换些钱。
家里日常的花销他会算得很仔细,阿英一年的学费书费加起来一百多,平常买个油盐酱醋什么的一年也就几十块钱。
他和他的妻子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只要不坏,就一直穿。只是每个季节都会给阿英买衣服,一来小女孩爱美,二来阿英一直在长身体,从前的衣服慢慢就小了。
这些年,他牢牢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很少给自己的父母买东西,更别提岳父母了。
也并不是说,他有多不孝多凉薄,而是农村人特有的那种思想根深蒂固,他穷怕了,总觉得手机攒些钱瓮里存着粮才是保家活命的根本。
他们家里东面有三间厢房,里面东墙根一溜儿排着五个大瓮,差不多都有一米二高,里面存放着小麦玉米小米,绝对够一家人吃到来年丰收,绝对不怕什么天灾人祸的侵扰。
今天他又去做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坐在路边的房檐下,因为是正午,基本上没有阴凉,所以他身上流淌着白花花的阳光。
他并没有心有灵犀地觉察出家里会有什么异样,或许正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心意并不相连吧。
下午的时候,活就干完了,雇主给结了工钱,因为他干得好,雇主特意多给了三块钱。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看日头,应该才五点,想着回家正好闺女就放学了,他决定用着多得的几块钱给闺女买个什么。
他从镇上的街道边,看到一家买日用品商店,走进去,看到货架上有小女孩扎头发用的花,红红绿绿,很多种颜色,鲜艳美丽,一块钱一对。
他挑了一对粉色的,一对红色的,店家给他装在一个小袋子里,他就放进口袋,付了钱,出门踏上自行车,朝着村子的方向用力蹬去。
他一路高歌猛进,欢天喜地。
马路上两边的田野上,小麦刚收割没多久,玉米已经种上了,但是还没有出苗。看似空旷的田野却蕴藏着无限的生机,就像现在的他,看似普通却怀揣着一个家庭的希望和欣喜。
自行车穿行在马路上,微风吹拂,这个时间,气温降了一点,开始慢慢凉了。
偶尔看到认识的人在田间垄上或者迎面过来,他都会兴高采烈地打招呼,甚至挥挥手。
对他来说,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可是,转折总在高潮的时候突然来临,让人猝不及防,无可奈何,只能被动接受。
夕阳西下,他转过弯,进了村子,落日的余晖覆盖在村庄上空,也笼罩在连绵不断的田野里。
他的肩膀上,也有夕阳柔和的光。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也将继续来来回回再走无数遍。
可是,自今天开始,人生的前后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回不到安稳的从前,却也逃不掉凌乱的日后。
漫长的人生,无尽的苦难,渐渐拉开了帷幕,却始终看不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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