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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非神,人非人;戏内外,何为真?——杨丽萍作品《春之祭》个人剧情

神非神,人非人;戏内外,何为真?——杨丽萍作品《春之祭》个人剧情

作者: 放开那只橹毅基 | 来源:发表于2019-12-05 11:19 被阅读0次
    本文配图全部来源于网络

    *本文为对杨丽萍导演舞剧《春之祭》的纯个人化剧情解读与胡诌,若其中存在着与各位读者乃至于创作团队完全不一致的解读视角,还请多多谅解。

    《春之祭》注定是一部不会有太多观众能够在第一遍看完后就能对剧情脉络和中心思想懂个大概的舞剧。

    首先,在世界观背景设定上,《春之祭》便对观众们的佛教知识设置了一定门槛。尽管有实时字幕展示相关名词解释,但对于初次看到这一堆佛教术语的观众而言,他们光是厘清“度母跟我们所熟知的观世音菩萨到底有什么关联”、“六字真言(哄嘛咪呗美吽)是个什么东西”这几个问题就已十分费力,更侈谈与剧中角色产生共鸣了。

    考虑到绝大部分观众对于“杨丽萍”这三个字所持有的刻板印象,他们本以为今晚要看的是一场展现原生态之美与春之生机(如果不了解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原曲的话)的舞蹈表演(和我一起同去的朋友甚至在我纠正他之前一直以为剧中的度母们都是孔雀),却没想到刚进入剧院,就被端坐于台中冥想的“度母”们、只管闷声铺陈六字真言作祭坛的“修行人”和LED显示屏中不断滚动的“冥想”“度母”等概念弄得云里雾里。

    其次,偏意识流的编排手法和象征意象的大量运用,让观众们试图跟上章节之间意识流跳转的努力化为乌有。《春之祭》原曲讲述的是一个“斯拉夫民族每年春天将一名少女献祭给春之神”的故事,而杨丽萍版的《春之祭》则在佛家思想的基础上构筑了一套要比单纯的“献祭”概念更为深远的世界观。为了能在80分钟内呈现出完整的世界观样貌,在表现手法和转场方式上便显得“没那么照顾普通观众的思维速度”了。

    这边厢明明是一群度母们在歇斯底里地表现着呐喊与挣扎,那边厢的修行人却视若无物地继续整理着地上的六字真言。而地上的六字真言除了所呈现出的“哄嘛咪呗美吽”这六个汉字以外还意味着什么?在度母们降身为人后,舞台上依然时不时出现的以天神装扮示人的度母形象又意味着什么?当人身度母、天神型度母、狮子祭司、修行人在舞台上集聚一台表演着“苦海无边”这幕时,相信有大多观众已经彻底放弃了解开这个完全无解的死结的尝试。

    最后,在个人看来,这部剧最为“阴险”的一点在于,在本就如此晦涩难懂的世界观体系之下,它还给观众下了个极难挣脱的“套”。当然,这个“套”的存在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接下来的所有解读都将以这个“套”作为关键点。如果在创作团队的初衷里这个“套”并不存在,那么这篇文章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沦为我个人的胡诌与臆想。


    这部剧所设下的“套”在于:剧中角色的身份并不完全就是字幕中所展示的身份,乃至于,角色身份的极性都完全与字幕所述相反。在这看似一团麻的剧情死结之中,这个刻意设下的“套”反而成为了解读本剧的题眼。

    “狮子祭司”真的如字幕所讲的那样是“神的代言人”么?

    在杨丽萍的作品中,黑色往往是反派专属色(例如《孔雀之冬》中的乌鸦)。在本剧中,唯一穿着黑色服装的便只有狮子祭司这一个角色。在本剧前半部分的“阴阳·双修”、“春·万物生”章节之中,狮子祭司还未完全显露出自己的黑暗面目,以偏白的肤色装束示人。但在其与度母们的互动之中,处处彰显着唯我独尊的强权色彩。化身为人型的度母们,刚在春天绽放出自己的生机,便在他的蹂躏之下沦为了一件件玩物。

    到了后期的“苦海无边”与“献祭”章节中,狮子祭司开始逐渐彰显出自己的恶魔本质。本剧存在两个能让小朋友做噩梦的惊悚时刻(本剧非常不适合儿童观看,请各位家长们慎重):一个是在“苦海无边”章节当中,度母们在经历过诸多挣扎苦痛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狮子祭司以摘除狮子面具后的真身陡然出现在了舞台后面的凹面球体上方,正是从这一幕开始,狮子祭司真正以自己的黑色装束示人;另一个惊悚时刻出现在高潮的献祭部分,被选为祭品的度母在祭坛正中的火光经历着不断地苦痛挣扎(舞美上极为隐晦地展示了这个“火光”的效果),终于在她无力挣扎、打算接受自己那不知是死亡的宿命还是圣恩的救赎之时,音乐开始沉寂下来了,戴着面具的狮子祭司缓慢从舞台后方的黑暗区域中逐渐向她靠近,似乎要给她最后的救赎,而正在此时,随着一声巨响,狮子祭司猛地开启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一把吞噬了度母,让舞台重归于黑暗的沉寂之中。

    由此可见,隐藏在解说字幕背后的狮子祭司的反派身份是解密本剧剧情的第一线索。狮子祭司头上所戴着的狮子面具只是世间的黑暗势力所炮制出的“伪神”的象征,而狮子祭司自然便是这苦海无边的世俗人间背后的幕后黑手。

    在这一层诠释之下,度母们在化身为人后的“阴阳·双修”这一幕也瞬间变得易于理解了起来:为了理解“光”的存在,度母们来到人世间接触到了“暗”。而单纯无邪的她所遇到的第一位“暗”的化身,恰恰是以神的代言人自称的狮子祭司。正如男女之间的交合让一段生命得以诞生一般,作为“光”的度母与作为“暗”的狮子祭司双方的结合,开启了我们后续所看到的人世间的这一幕“献祭”大戏。请各位注意,在这一幕中,度母是不断主动地将自己献身给“狮子祭司”的,这象征着刚刚化身为人的度母依旧保持着自己还是天神之时的天真与单纯,还不了解二元世界险恶的她。由于自己的单纯而为后续那段艰难险阻的“课程”拉开了序幕,颇有点亚当与夏娃在蛇的引诱之下初尝智慧果实的意味。

    接下来我们来解开本剧中的另一个谜团:“修行人”这一角色,在剧中真的只是一个如字幕所述的修行人么?

    初看上去,“修行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独立于其他角色之外的神奇角色,在我看来,他也是本剧的点睛之笔。你甚至于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乱入于舞台之上的工作人员——只不过穿上了一身喇嘛的服装。他在整场演出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一直身处于舞台之上。无论此时此刻舞台上所呈现的是万物在春天中初生的欢欣,还是化身为人的度母们所遭遇的苦痛挣扎,修行人都只是默默地修整着由六字真言组成的祭坛,或是当祭坛被废弃后默默搬运着地上散落的六字真言,从不与其他角色有任何交互动作乃至于眼神沟通。

    这种凌驾于舞台上其他角色之上的角色设定,在我看来,恰恰意味着这一角色的重要性与所处层次远远超过其他角色——“修行人”和他手中的六字真言一同构建了这个世界,他便是宇宙,他便是神,他便是道,他便是“无常”背后的“永恒”

    在开场章节“鸿蒙”之中,修行人背着满满一篓六字真言,以剪影的形象,从象征着开天辟地的球幕投影之前缓缓走过,颇有点人类初生的意味(在此顺便提一句,迪士尼《幻想曲(1940版)》中使用了代表“宇宙诞生、生命轮转”的动画形式来诠释“春之祭”,某种意义上杨丽萍导演的这一版本应该也是受到了《幻想曲》的启发)。但这一幕在本人看来,并不意味着“人的诞生”,而是指代着“神的见证”。无论生老病死,宇宙/神/道只是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不带任何悲喜,不带任何极化的批判。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由于道/神/宇宙不将自己置于二元世间的任意一端,修行人既可以被看做是献祭的帮凶,也能被当作是救赎的圣恩。

    在本剧中,杨丽萍老师对于玩弄“时间”这个表演艺术的基本元素依然乐此不疲。继在《孔雀》中用小彩旗的旋转代表时间的运转后,本剧的“修行人”的设置则是彻彻底底打破了“演出时间”与“非演出时间”之间的界限

    何时才算是一场演出的开始?是七点三十分大幕升起的那一刻么?《春之祭》让度母们在舞台正中端坐冥想的方式回答着:不,在你主观认为的开始时间之前,演出便已经开始。

    何时才算是一场演出的结束?是演员谢幕完毕,剧院灯光亮起,观众开始散场之后么?《春之祭》中的修行人在演出结束后也继续整理着台上的六字真言,仿佛刚刚舞台上的一切从来也没有存在过。《春之祭》让修行人这个“神/道/宇宙”的形象彻底浮出了舞台的第四面墙之外,他的存在超出了演出的画框范围,扩散到了每一个观众的现实生活之中,让人不禁在散场之时反问自己:到底是“我在观戏”,还是“我在戏里”

    而谈到修行人,便不得不提他一直搬运和整理着的六字真言。

    修行人和他用来铺设祭坛的六字真言,这一人一物,实则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和修行人一样,六字真言的存在同样也是道、是神、是宇宙,因此,它才可以在剧中角色的不同需要之下化身为不同的事物。正如“上帝粒子”一般,它们是神与道,高贵地构成了宇宙中的一切,他们不持有任何观点,让你可以随你所愿地去理解它们、使用它们、践踏它们。

    演出开场前,度母们端坐在祭坛中进行冥想,此时构成祭坛的六字真言构成了这个和平的天界;当度母化身为人后,她们在一个崭新的春天里肆意享受着这大地所带来的温暖,六字真言所构成的祭坛逐渐被破坏,又逐渐被修行人所修整,此时的六字真言构成了凡尘中的这片春之大地。

    到了“四无量·普度众生”这一篇章之中,标题看似说的是狮子祭司正在度化着化为人身的度母们,然而,实则是狮子祭司利用度母们在人间的茫然,引领其进入更深的执着与黑暗(不得不再度感叹本剧中字幕君的“险恶”用心)。为了逃避人世间的苦难,度母们听从着狮子祭司的“救赎”,却反而发现尘世间的贪嗔痴“三毒”与生老病死等“八苦”给自己带来了愈来愈深的束缚与执着,由此,六字真言似乎也从抽象意义上的“大地”的概念转变成了大地上的产物——“粮食”。有了“产出”便有了“财产”,六字真言便也顺应着她们的心念,频率越降越低,最后演变成了人世间所追逐的“名色财食睡”等贪著之物,她们在它的驱使下背负苦役,但又不堪重负轰然倒地;在它的驱使下抢夺,在它的驱使下疯狂;甚至于钻入其中饮鸩止渴,最终被高高的小山所埋葬——正如戏外的世人们以为追求更多的名声、地位、存款、房产可以为自己带来幸福、躲避世间的灾祸一般。

    当献祭完成后,她们陷入了人世间最后的疯狂,终于发现发现了自己在凡间这一趟旅程的使命——发现六字真言的真正面目。于是她们开始破坏这一片祭坛,疯狂地笑着闹着,整个精心构建与维护的祭坛被破坏殆尽,舞台上六字真言散落一地。她们知道,破坏正是新生的开始,而实际上却又并没有东西会被真正的破坏。最终,她们发现了牺牲的目的,黑暗的真相,六字真言的真正面目,立地成佛,完成了这一次轮回的目的。


    由此,厘清了“狮子祭司”和“修行人”这两个重要角色的真实身份后,我们便能发现剧本中关于“天”(修行人)、“地”(由六字真言组成的祭坛)、“人”(度母与狮子祭司)的三角结构,以及这一出“人间历劫”的剧本脉络

    整个剧情大致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 高高在上的度母们身处于全然的“光”之中,不知“暗”为何物。由于她们的周围没有“暗”,因此也无法真正经验到“光”到底意味着什么。由此,她们用自己的意念将自己投身到频率更低的人间,意图通过经验“暗”,彻底了解自己的“光”意味着什么。

    - 天地鸿蒙由此开启,她们投身为人开启了自己这一世的旅程。而神/道/宇宙(修行人)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

    - 她们甫一化身为人,便遭遇了人间“暗”的化身——自诩为“神”之代言人的狮子祭司。在天真的献身之下,度母与黑暗的化身进行了第一次的交合。由此开启了自己苦难的旅程。

    - 在春光中,度母们贪婪着吮吸着这春天所带来的生机。但与此同时,“暗”之代言人——狮子祭司的出现,扰乱了度母们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欢愉。由此,她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现自己已跌入了一个遍布八苦、饱受着贪嗔痴三毒摧残的二元世界。

    - 狮子祭司的恶还远不止于如此。他打着救赎的幌子,明面上是要度化病急乱投医的度母们,实则是利用了她们的慌乱,引领她们陷入“执着”所带来的更深层黑暗之中,并从她们的痛苦中榨取养分。在这里,六字真言在她们的眼里化为了世俗的物质财富,她们开始为之争夺与疯狂。

    - 终于,收割的时节到了。狮子祭司选择了一位度母作为祭品,将其推上了祭坛正中央。在一通歇斯底里的挣扎之后,度母在精疲力竭之中被黑暗所吞噬,完成了这一世的使命。

    - 死亡意味着涅槃,破坏意味着创造。通过献祭与牺牲,完成了使命的度母们实现了涅槃,在金光中立地成佛。由此,整个“春之祭”的轮回得以完成。


    另外,有的观众可能会对后续剧情中时不时出现的天神形态的度母形象(头上有头饰)有所疑惑:不是度母们都化身为人了么?为什么场上还会有天神形态的度母同时存在呢

    在我个人看来,舞台上若隐若现的天神形态度母的出现,意味着即使化身为人后也抹不掉的天神本性与内在高我——正是这一本性,引领着为身为人的度母与狮子祭司的第一次交合,同时也引领度母去奉献、去牺牲、去献祭。就和在某些卡通片中,主人公在面临抉择时头上会突然出现一个天使形象和一个恶魔形象互相打架一样,此时的天神形态度母便是降身为人后的度母心中高我的象征。

    有时候,在浑浊世间的蒙蔽之下,高我的运作节奏会被执着的凡心所打乱:在表现世间之“苦”的相关章节中,我们不时可以看到有天神形态度母在一旁重复表现着类似于机器卡壳的舞蹈动作。

    然而,在度母们对自我意义进行思考、对世间苦痛进行奋力抗争之时,高我却总是如期而至地来到了度母们的身边,静静地指引她们度过这人世间的劫难:在度母们使用集“摇头、挥手、呐喊、跺脚”于一体的歇斯底里动作让自己彻底虚脱的那一幕中,人形度母的背后,有着一位双盘着的天神形态度母,正温柔注视着她们。

    因此,即使在自己所幻化的这出戏中陷入了最为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你的高我依然守护着你,等待你回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带你穿过生命的泥沼,完成最终的涅槃


    由此,我们便根据(我个人所以为的)剧中所设置的“套”完成了对于《春之祭》这部舞剧的解读:本剧中的“神”,并不是字幕所说的那个“神”,本剧中的“人”,也不是字幕里的那个“人”,何为真,何为假,还有赖于各位观众的自我判断。如有对于本剧不同解读,请以你自己内心的解读为准。

    * 顺便在此为正打算观看本剧的观众给出一个小小建议:考虑到本剧使用了大量对称构图,如有条件,请务必购买靠近中轴线的座位,最后一排中间座位的观感绝对好于最前排的边角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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