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我去算命了。

没在什么特别隐蔽的地方，就是大马路边上随处可见的“周易测字”，我从马路这头儿溜达到那头儿，对每个摊位进行了一番认真的审视，企图从中选出一个可信度高一些的，等终于发现所有人从装扮到坐姿再到高深莫测的神情都大差不差时，便随意在一个摊位前蹲了下来。

摊主没戴黑墨镜，跟我想象中的算命先生不太一样。长相嘛，也就是普通人，气质呢，也没看出有什么“参透天机”的慧光笼罩着他，兴许方才高深莫测的错觉，只是这个特殊职业赋予我的假象。

“算一卦？”可能是同行竞争太激烈，他见我选定了他，整个人都从沉寂中活络起来。

我瞧他这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对他高深莫测的印象又淡了三分。

“算一卦算一卦。”我随声附和，态度也没多端正，本就不是为了求果而来，何必再做样子。

“想算什么？”

这可把我难住了。

算什么？不就是算命吗？还能算什么？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开口道：“爱情？婚姻？升学？事业？都可以算的。”

我略微琢磨了一下，拍了板，“事业吧。”

“那写写你的名字，生日。”他递给我纸和笔。

我唰唰几笔写好给他。

他接过纸瞅了一眼，低头思量起来。

事实上，我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连未来的方向都是模糊的，哪有什么事业！思及此我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太草率了，该算升学的，反正大学之上也没什么可升的了，大学之前的都升完了，升的怎么样我也都知道，没准还能检验检验这等算命职业的成效。可是算事业？万一真给我算出来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还不得成戳在我心口上的一根刺？

我暗悔，可这会儿他正转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我也不好打断他，只得告慰自己：无妨，甭管算出来什么，坚持可听不可信就行了。

我蹲的腿有些麻，半撑着身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抻抻胳膊，他已经抬头，说“来看看吧。”

我心想这就算好了？挺快的嘛！

我朝那纸上瞥了一眼，除了我的名字生日看的清楚些，他划拉的那些东西，我一个没看懂，只好抬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你这事业运啊，还算可以吧。”我心登时一凉，完了，按照电视剧的套路，下句该转折了，毕竟运气要真是“可以”，那还有什么算头啊！

果不其然。

“但是吧，你这事业呢，前期很坎坷，得经历一番波折，从运势上看，大约得到中年这时候，事业能有所成就。”他话说的断断续续的，看上去像是为这难以窥测的命数发愁，可在我看来，倒像是在思索怎么措辞来应付我。

再听听他说的：

还前期坎坷中年成就呢？你干脆直接背一段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算了，或者更简洁一些：大器晚成，回家等着吧！也好过给我算出这么个大众化的命数，倒叫人半点儿念想都没了。我撇撇嘴，心想算命这东西，当真是信不得的。

我不接话，他反倒絮叨了起来，啰啰嗦嗦的这个运啊那个命的，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也许发觉了我的反常，这其实不难，按理讲若是真心来算的，哪个不上赶着问，我倒好，沉默以对，乖乖受教，半句辩驳和问询都没有。

大概是怕场子冷下来太过尴尬，毕竟周围还并排着不少虎视眈眈的同行，我这一卦若是算的这么仓促，怎能体现他的专业素养，搞不好还会砸了招牌，他寻思了一会儿，问我：“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了。”我摇摇头。

“对了，这一卦多钱？”我抬头问他，琢磨着这一卦算的既没什么难度又没什么含量，应该不会太贵吧。

“呔，你这小姑娘，这就算完了？”他见我当真没什么要问的了，诧异起来，兴许是头一遭碰到这么不上心的。

“50一卦，看你也不大，收你30吧，我们这行当也没什么硬性标准。”他见我只是笑笑，也便作罢。

“好贵。”我咕哝了一声，却还是认命的从口袋里掏钱。

“欸？”他突然出声，“你这丫头运数虽一般，天生带着的这命格倒不错，坎坷虽常有，好却好在这性子，一生越挫越勇，不轻言败，所以日后这成就，也就比旁人高些。”

我掏钱的动作猛地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叫什么？

峰回路转？死里逃生？论言语转折的艺术美感？

我忽然很想哭。

不是为了这部心血来潮的剧本演绎到最后竟来了一场戏剧性的反转，而是因为那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轻飘飘的八个字:越挫越勇，不轻言败。

这八个字像是沉甸甸的铁块儿，在我心上的熔炉里反复锤磨锻造，最终凝成一柄锋利的长剑，轻而易举的挑开这缠绕在世俗囚笼上的枷锁，令我得以清晰的窥见蜷缩在牢笼深处垂死的自己，还有随处游荡着的那些无从杀死也无从释放的念头：恼恨，颓丧，不甘。

我想起这场无期徒刑的囚罚背后隐藏着的种种。

自步入大学以来，不止一次的怀着热切的希望轻叩上帝虚掩的那扇门，学生会面试，班委竞选，优秀学生参评……我没奢求什么，这门推起来吱呀作响我都不曾抱怨，只想着它能留一道缝，或透一线光，让我埋头往里冲时能看清路，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站在外面拼尽全力往里推，它却在侧面为别人留了窗。

我知道这世道本没有公平可言，失望却是不可避免，尤其是从头到尾，你所有努力都是终止在别人轻飘飘的一个“否”里。

所以恼恨，颓丧，不甘。

所以算命，问询，死心。

所以想从不切实际中，寻一个平复实际的可能。

虽然不可能。

可如今，同样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些不可能，却不再是降落在我心头的霜，而是冒着火头的一根柴，烧着烧着，就旺起来了。

峰回路转？起死回生？或许如此。

我终究没哭。

从口袋里摸出30块钱递给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在他一连串的“有什么需要的再过来、也可以介绍别人过来”的喊声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许，这其中真有我不解的奥秘，周易，八卦这些传统文化的流传也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但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是这场歪打正着的征途所呈现的最终结果：我没能像个英雄一样破除牢笼，但八字为剑，我尚且有斩断枷锁的可能。

就这样吧。

像他说的：万般不平归于坎坷，之后，越挫越勇，不轻言败，亦永不言败。

至于那30块钱，想想还是值得的，毕竟它除了换来那八个字，还教给我另一件事：

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