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散文说人间
我的儿媳妇,彩礼十八万五

我的儿媳妇,彩礼十八万五

作者: 骑风游大地 | 来源:发表于2018-12-14 08:57 被阅读6次

    今年夏天我和海叔在河南内乡的一座水库上干活,这是我和他第一次一块干活。我是灌浆工作的记录员,他是往搅拌机里倒水泥的。海叔不算高,但壮,干活很猛,但干巧活不行,只能做粗活。工作时要穿雨靴,下雨时要穿雨衣,海叔走路本就有点摇晃,加上灌浆时很容易爆管什么的,爆管了我们要及时抢修,这时拿着管钳和铁丝匆忙走路的海叔就有点像大只的企鹅。

    海叔四十有四,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人了,但儿子才是老大。前年他儿子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大学。在我们这个六十户人家的村子里,迄今为止,上过大学的只有一个人。他儿子二十刚过,就这样,要不是因为一直在上学,所以被人理解,不然在我们这里已是大龄剩男了。在我们这儿几乎所有的男孩女孩的婚姻被父母包办,好在比以前进步了,男孩女孩互相满意才会结婚。在以前,只要两边长辈满意即可成事。几乎所有的男女都在十八九岁上成婚了。我知道的最晚的也就是近两年才结婚的何成,二十一岁。

    有天下午,海叔在当作办公室的小帐篷门口掸了掸身上的水泥,然后挑帘进门。海叔以喜上眉梢的表情裂着大嘴大声和我说话道:“嘿!怎么样尕马,今天干了多少量了?”

    “跟每天差不多。”我说。“怎么了海叔?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我每天都这样高兴呀!每天都是这个穷精神。”

    “不是吧?我看你今天比往常每一天还要高兴呢。诶~是不是说好儿媳妇了?”那两天海叔总在接电话打电话,忙着和家里人和媒人说儿媳的事。看他这么高兴,我猜可能是说成了亲事。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嗯,你猜对了,我们给学文把媳妇订下了。”

    “好啊!恭喜啊海叔!准备啥时候吃宴席呢?”

    “详细的日子还没定,大概到十月份吧。”

    “哦对,彩礼和金子要了多少?”因为近几年的彩礼是热门话题,我就又问了一句。

    “彩礼也硬,十八万五,金子五十克。”我稍微惊了一下。这几年彩礼疯高,在我们那个全家的劳力都出去打工才能有钱来的地方,十几万块钱已是挺大的数目了。要知道我们村子六十户人家中有三十来户被评为贫困户。全村除了两三家在外做老板的人家以外,其余人家中日子过得最好的便是只有一个儿子的。因为只有一个儿子,就不需要娶两个儿媳妇,不需要分家。而有两个儿子的人家多的是。

    “啊呀|!今年涨到这么高了吗?啧啧啧。”

    “好赖是说成了一个,就盼着儿媳妇以后能对我好一点,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说完这句海叔和我都点了点头,我们俩也都若有所思地不说话了。

    海叔兄弟有三人,他是老二,老三是个哑巴,不光不会说话还很疯癫,生活不能自理。所以老三不仅没有过媳妇,还与海叔住在一起。海叔的父母也都与他住在一起。在我们那里老人基本都是与小儿子住一起。既然小儿子连自己都顾不了,老人们自然就和海叔住在了一起。当然,以前的老屋都归了海叔,分得的土地也比他哥多一些。海叔的父亲常养着一群羊,五六头牛,羊最多时有百余只,少时也有三五十只。这几年肉价大涨,一只成羊个肥大的差不多能卖到近两千,普通的也过千了,成牛也近两万了。海叔也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找活挣钱,他儿子高中毕业后也开始打工。所以在我们村来说,海叔算是有钱的人了。

    说来家庭条件好点的人家说媳妇是比较容易的,但海叔这个儿媳妇说下的不容易。因为早婚成风,海叔在儿子还在上学时就已经开始说儿媳妇了。就怕等儿子读完书时年纪大了,就不好说亲了。但一说就是三四年。

    我们村子坐落在一条叫牧野沟的沟里。牧野沟两边的山坡又被千百条小沟分割成一个个小山村。在方圆几公里内,我们村庄是属于地理条件最不好的。在一二年村道硬化以前,大路上总是旱天飞尘,雨天泥泞。村子的上一半是红土,下一半是白土。白土地面雨一停就不那么泥泞了,红土地面就不行。每每雨后,没有个两三天,红土路上就不能走人,如果硬要走,就最好光脚走,不然很可能路上的红泥就会把你的鞋底给吸下来。红土路变干以后就又硬的很,如果你穿的鞋鞋底薄点还会硌的你脚心疼。就算现在道路都已被硬化,但冬天一下雪,如果不把近两公里的大路上的雪完全清除,村里人就又基本无法出行了。而我们种的地在2013年被国家用铲车推平以前又都大多是坡地,大部分地里还不通车。因为这样的居住环境,我们被周边住在坪上的、梁上人的歧视。很多人都不愿把女儿嫁到我们这里。而海叔家又有两个古稀老人,以后加上海叔两口和哑巴就相当于有五个老人了。海叔家又是我们村里的庄稼大户和牛羊大户,地多,牛羊多,也就代表着一年到头干得活多。现如今的年轻人出去打工都不愿干脏活累活,所以家里的牛羊都是老人喂,年轻人少有进过牛棚羊棚的,有的人家庄稼也不怎么种了。再加上海叔的儿子学文又有先天性唇裂,所以海叔的说亲路比别人难了不少。前后说了不少,见过面的也有好几个。可是不是挑你家里老人多,就是挑你家里种的地多;不是挑你家里有生活难自理的哑巴,就是说学文五官有缺陷。自学文高中毕业在家后。海叔就从牛群里挑了一头牛和自羊群里挑了几只羊,与其他的牛羊分开,另行精心喂养。以准备给学文说下媳妇后结婚用。可牛羊喂的膘肥体壮,姑娘说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有一个愿意嫁到他家里来。

    我们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但是全县整体上彩礼都比周边几个县高。我们那里又是附近几个乡里又最高的。彩礼之所以会这么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地理环境差的缘故。姑娘们都往条件好的地方和人家嫁。那么像我们村这种苦寒的地方只能以更高的彩礼吸引潜在的亲家。可随着年轻人在婚姻中的自主权的增多,人们普遍生活水平的提高,就越少有姑娘愿嫁到我们沟里来,所以彩礼就越来越高了。前几年是一年一万的涨,现在是一年两三万的涨。一个壮劳力一年出去打工,如果不顺当一点,就挣不回来两三万块钱。一个没娶到媳妇的年轻人一年到头来就是在给丈人打工。

    海叔儿媳妇的彩礼在今年乃至近几年来讲都是我们村里最高的。乡村里的繁文缛节、封建陋习非常多。又因人们攀比成风,在婚礼的细节上耍得很大。譬如,婚后第二天,新娘父亲及族中叔兄们以贺喜之名来男方家。一般女方带的礼物不多,也就值千把块钱。但男方要给新娘母亲给所谓抚养女孩成人的辛苦钱,五年前是五六千,现在最少一万了。另外再给其余来的叔伯弟兄和姑姑婶婶姐姐妹妹们两三百的礼物,多数人家送的一般是一个好点的毯子。新娘母亲及姑婶姐妹们在结婚那晚就住在了男方家的,在第二天才跟新娘父兄们一起走。结婚前一般吃三天的宴席,要宴请全村和所有有来往的亲戚朋友。要宰一头牛,五六只羊,二十只左右的鸡,大部分人家四十条左右的鱼也就够了。坐席时先上干果,最少也得十数样。家境好点又想赚个人们的一句“活人发嘛(排场很大)”的人,办的干果都是上好的,还拿大些的碟子盛来。有女人带着小孩子来时,主家还会拿着小塑料袋过来,叫你装一些干果,给孩子带回家吃。家境困难一些的和不想挣那一句“活人发嘛”的人就置办几样个小无肉干瘪的干果,拿小碟盛来,也不叫你往兜里装几个糖果,本身到撤碟盘时碟盘已就基本光了。到结婚那天宴席时,来的就都是女方的亲戚朋友们,一般加上婚车司机能有六十人左右。乡村土炕上一桌普遍是八个人,基本就七八桌的样子。来人不管多少,一律都要给红包。对女方重要的长辈红包还要加倍。

    去年我姑父娶儿媳妇,彩礼十六万,到最终事毕时花了二十六万。像海叔这个,可能最后要到三十万吧。也许与国内有的地方相比,这可能不算多,毕竟我们这里还没有开始在城里要楼房要车。但要知道,我们村庄里至今不通wifi,九零后中都有不少小学没毕业的,连微信都玩不转,网购都不会。好多中年人连普通话都听不懂,有的老年人至今没出过县。几乎所有人叫oppo手机为“噢炮”。村里人干的都是临时性的季节性的工作。上半年上青海西藏挖虫草,下半年上新疆、河西走廊、青海格尔木摘枸杞,采棉花,抽滴灌带,砍葵花,冬天下南方进工厂,一人一月挣三千多,就这样一个家庭一年平安到头,最多才能进账五万左右,而这是靠打工挣钱的家庭所能收入的最多了。如果是两口子都打工,或者父母子女都打工的还好点,但没有老人可指望,小孩又不能不上学的家庭,就只有男人一个人去挣钱,一年也就只有两三万的进账了。

    前两天一直下雪,外面冷得很。村里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离世了。在葬礼上我见到了海叔。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咖啡色的旧皮夹克,脚上依然也是我熟眼的黑色旧皮鞋,头上戴着棉帽。

    我五月份自河南回来后就没再见过他。他七月份自河南回来后上了祁连,自祁连回来后又上了新疆。海叔身形消瘦了不少,脸上鹳骨突出,眼窝深陷。可能天冷的缘故,使人缩着身,他看起来不那么壮实了,反而有些单薄。我问他从新疆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说刚来没多久。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办事?他说下个月初五。我说你到时候叫厨子把牛羊肉煮嫩一点,一辈人就这么一次,各方面要尽善尽美啊。他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好得很!”

    亡者下葬后,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一起为亡者祈祷,为终生祈祷,可不知道有没有人因为眼下的高彩礼而向造物主祈求呢?亡者已亡,而活着的人依然要继续生活。

    葬礼完毕时已快到下午四点,雪仍未止,但昏暗的太阳也透过重云隐隐现了出来,天气要慢慢转好了。但路上都是冰雪,车辆走不了,人唯有步行。葬礼一结束,人们纷纷四散,各回各家,不一会儿村庄又陷入沉寂,只有大片雪花趁着这场雪的末势加劲飞扬,还有数只鸽子扑飞在这茫茫之间,不知要往谁家檐下。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的儿媳妇,彩礼十八万五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tsrwh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