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最近读童伟格的《王考》。勾起了一些关于父亲的回忆。

（一）

5岁左右那年，我爸带着我去了趟市区，这应该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爸好像是去见一个朋友吧，印象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带我去了一家超市，精挑细选，买了好多零食和玩具。我爸让我提着购物袋，手里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

路上我们乘的士，我晕车了。爸爸不得已，让司机半路停下来。我推开车门，在路边吐个不行。回到车里，我爸好像没有纸巾，问拼车的一个女子借了纸巾。接过纸巾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感。令我绝望的是，我们下车后，走了一段距离，我爸发现我把袋子落在车里了。意识到没办法追到车之后，我难过地快哭了。我爸为了安慰我，又带我去附近的杂货铺买了一些零食，不过这次明显少了很多。我为自己的“过失”感到悔恨。

（二）

那一年，我爸应该是创业失败，回家了。于是就有了我和我爸前面这一次长时间相处的时光。前面几年，我对我爸几乎没什么记忆，只知道我爸是个很忙的人，几乎都在外地，每年只回一两次家。回家后，我爸一直萎靡不振，也没有另外找工作。也才三十多的年纪，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我爸没工作后，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里的经济也是每况愈下，因此也常常和我妈争吵打闹。最让我触目惊心的一幕，是有天夜里，迷迷糊糊中我被吵醒了，睡眼朦胧中，我看到我爸推到了我妈，我妈轰地一声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头撞到了。我当时吓得不敢出声，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了我妈在洗手间的啜泣声。

从那时候开始，我有点抗拒甚至讨厌我爸了。有一次我爸喝酒喝多了，在家大吵大闹摔东西。我妈受不了，回了娘家。接着就拿我哥我姐出气，拿着衣架一个个打，我姐的腿都被打淤血了。“轮”到我的时候，可能看我年纪小，只是轻轻拍打了一下。我当时重重地锤击我爸的背，也不知道锤了多少下。我爸没还手，只是沉默地坐着。我哭着放下狠话：你不再是我的爸爸了！说完后其实马上就后悔了。

（三）

我爸没有喝酒的时候，其实也还好，可能在亲戚邻里眼中，我爸就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心情好的时候，我爸会给我们讲述他以前在外地做生意时候发生的一些趣事，我们几个小孩也听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只是在喝了酒之后，我爸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脾气特别暴躁。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我爸的感觉都挺复杂的。

那时候我没事就喜欢翻家里的相册，看着我爸年轻时的照片：在东北的雪地裹着大衣，白茫茫的背景下靠着大树，抬头望着天空，伸手接过雪花；在泰山南天门台阶上，傻傻地笑着；在飞机舱里，我爸西装革履，俨然成功人士的模样；在祖屋里，双手环绕着当时一岁左右的我，我跟我爸在黯淡的光线下灿烂地笑着…… 我爸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到处跑业务，我崇敬那个年轻的爸爸，我喜欢那个照片里的爸爸。可是我的爸爸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尽管如此，有些时候我还是能感受到，我爸是关心我的。只是我常常想逃避这种关心，或许是出于可怜的自尊心。记得好像是三年级左右的样子，下了大雨，我没有带伞。其他同学都是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来送伞。我看到我爸经过教室窗户，定在门口，举着伞等我。我清楚地听到了身边同学的嘲笑：怎么你不是你妈来接你啊…你爸是个“地中海”哈哈…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四）

刚要上大学的时候，我爸不放心，执意要跟着我一起去。坐了一夜大巴，路上不知道吐了多少次，我爸在旁边给我拍背递水。心想还好有我爸陪着，不然我肯定特别绝望。分配宿舍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一个条件比较差的普通宿舍，我爸带着我去找领导请求换到公寓，吃了闭门羹之后，也就无奈接受了。到了宿舍，我爸一声不吭地帮忙打扫卫生，拖地，收拾床铺。这一幕也是当时一个老乡舍友看到了。中午我跟我爸，还有那个老乡舍友一起吃了饭。在我爸回去后，那个舍友告诉我，很羡慕我有这么好的一个爸爸。谈话中得知，这个老乡舍友家境也不太好，在家经常被他爸打，他爸似乎也并不关心他。就连他来上大学，他爸可能都不知道。中午和我们吃饭，午饭钱都是跟朋友借的……这么一对比，我简直是活在幸福不自知了。

（五）

毕业后。我开始工作，赚到了一些钱，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把家里欠的债还清了。我看到爸妈关系也变好了。我爸前两年生了场病，做了个手术，都是我妈陪着。我妈也说，自从手术后，我爸就对她好了很多。听到这些，我心里也感到很开心。现在也不喝酒了，脾气也变得和气很多。

每次回家，我都会跟老爸聊很多，关于我工作上一些事情，不管好的坏的，我都很乐意和他讲，他也偶尔会给我“出谋划策”，提醒我注意这注意那。可能有时候聊着聊着会觉得有点唠叨，但是我都会默默地听着。

我也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讨厌我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