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爱吃鱼,常常卡了鱼刺就往隔壁邻居家跑。邻居伯伯是个剃头师傅,他一看到我在午饭的时候来,就拿出镊子给我夹鱼刺。
“又卡鱼刺啦?下回要小心点哦。”他一边给我夹鱼刺,一边轻声嘱咐我。
我小时候还挺喜欢他,时不时还去他家玩。他和他的老妈妈住在两间土房子里,门槛很高,扫得很干净。但是人长得不好看,三十好几都没娶媳妇。
可是,这么个和蔼亲切的伯伯,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人贩子。
初中放学回家,见到一个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十七八岁大的短发女孩倚着门。她眼神奇怪地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没在看着我。她面色潮红,皮肤比我还白,身上穿的是电视剧里时兴的薰衣草剧中女主角的衣服,露出一点点肚皮,牛仔裤很修身,衬托得腰身凹凸有致。她很漂亮,却又看起来不太正常。我跟她对视,两分多钟,她的眼睛都不眨。然后,咧着嘴冲我笑。
我说:“姐姐你好。”
她没说话,只是笑,转身进了屋。
我问奶奶那个女孩是谁,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的。
奶奶说:“那是你伯伯拐回来的女娃子,不知道在哪里拐回来的,说的普通话。来了有几天了,刚来的时候站在院子里背十大常委的名字,还会念诗呢。我估计是个女高中生。被你伯伯喂了蠢药,疯疯癫癫了。”
我听了大为震惊,想问有没有报警。可是又想,人贩子是我之前喜欢的伯伯,这话到嘴巴怎么都问不出来。
“多可怜啊,她是说普通话的吗?那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了。”我说。
“是可怜,听说有人去报警了,但是几天了都没见人来,不知道有没有得救。我们都不好说什么,毕竟你伯奶奶是屋里头的亲人。你以后少去他家,最好他跟你说话你就避开。”奶奶说,“刚过来那几天天天被打,我看到她的两只手腕都磨出血来了,估计是被捆出来的。昨晚上还听见又在哭,我从栅栏这里看,看到女娃子被按在地上灌药,灌完了又打。我看见她可怜就高喊:‘华华,华华!’你伯伯也没应,把门关了又继续打。哎哟,怪可怜的,真希望他快点被警察抓走。”奶奶说得皱起了眉,再嘱咐了我一遍别去伯伯家,就去地里摘菜去了。
我脑海中反复浮现女孩被按着灌药剪头发的情景,吓得蜷缩着身子,紧紧拽着拳头,紧张得全身汗毛都在使劲。我印象里亲切和蔼的伯伯不见了,出现的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凶狠人贩子。想起他隔着栅栏跟我笑着打招呼说:“花,这么大啦。”我就毛骨悚然。
后来,我坐在门口择菜叶,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把她的小脸使劲挤在栅栏的缝隙里,冲我笑。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朝她露出尽量友善的笑容,然后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没说话,不知道听懂我说的话没有。奶奶说前面还会背诗的,是个高中生。如今被剪了头发,喂了药,自己是谁,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奶奶?家里父母该有多担心啊。
之后我去了学校,再回来时,奶奶告诉我隔壁的伯伯被抓到牢里去了。我心想,坏人终于被绳之于法了,女孩可能也已经得救,心安不少。
而后,很久很久,那个伯伯像是消失了一般。一个下午,奶奶又跟我说:“花啊,你伯伯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孩。那个疯女娃子可厉害了,叫你伯伯叫‘爸爸’,谁说你伯伯的坏话,她就张嘴就骂,你别去招惹她。”
“他不是被抓到牢里去了吗?”我问。
“关了没几个月给了几千块钱就放出来了。又开始祸害拐卖女娃子,真是作孽!”奶奶甩了甩手,“这个疯女娃子厉害的呢,在沟边洗衣服,把周围的人都骂了个遍。我从旁边过,她连我也一块儿骂了,想想都来气。”
我手趴在栅栏上往隔壁看。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也是说的普通话,说着什么听不清。半夜听见哭喊声,女孩的声音撕心裂肺,她喊着:“爸爸!好爸爸!别打我,我听话,我听话,我不跑啦!”反反复复就这几句。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夜光手表,听了多久我不知道,只记得不多时就听见了公鸡叫。我在黑夜中瞪着眼睛,揪着被子,不敢睡觉。直到哭声停止了,天也亮了,我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女孩没有出现,应该是被转卖了。她最后的结局我不知道,不过不久后听奶奶说,那个伯伯又被抓进去了。去年回家时问起来,奶奶说几次三番抓了又放,现在是彻底进去了,判了十几年,出不来了。
奶奶时常跟我说,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人贩子不只是拐小孩,拐了女孩喂蠢药,剪头发,卖到山沟沟里就回不来了。管你什么高材生大学生,会说外语都没用。不听话就打骂,不听话就饿着,不听话就捆起来吊着不让睡觉,把脾气磨光了,就听话了。
我从小就很谨慎,一方面是奶奶时常教育,一方面是惧怕陌生人。那些陌生人里,可能就有人贩子,随时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你骗了去,喂了药,卖到哪个永远出不去的山沟沟里,把你的心揉碎了,锤烂了,丢在猪棚牛棚里,当一个没有人格的生育工具,就这么麻木地活一辈子。
哦,对了,身边的熟人也不行。就像隔壁以剃头营生的伯伯,突然变成了人贩子,想想也是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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