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峰寒风刺骨,雪花飘飞,正值一年轮转之末,阴极而阳之时,与末法时期相应。
浊阴煞气大盛,条条丝状的黑烟在空中扭曲盘旋,伴着呼啸的风雪自群山的千千万万个洞口中发出,如是那恶龙潭底的百鬼嘶嚎时所溅出的唾液。
灰蒙蒙的天际浩瀚无垠,飘飘洒洒的雪花轻缓柔和地融化于李太虚掌间,与那无数存在又消亡在虚无中的生灵一样,见之生时见之死,生灭转瞬,何有生灭?
这死寂的冬峰同万物复苏的春峰,首尾相接,有种别样的初生又寂灭之美。
露沁儿凝练的本就是魔门玄阴功法,是如冰雪,颇喜严寒。
然李太虚无有好恶分别之心,每一步踏在雪面上,都迅速消融,足迹下隐隐还有绿意盎然的青草出现。
每踏一步便留下一朵金光熠熠的六角雪花图形,足印串联出一条花瓣所成的金光大道,登时霞光万丈,大有佛祖步步生莲,凡尘不染的恢宏气象,只是稍纵即逝,不着痕迹。
饶是如此,亦让一旁的露沁儿看了,直骇得瞠目结舌,实不知这傻小子什么来路。
自从他进入地阴堡后,便好像唤醒了体内的洪荒之力,一些李太虚自己的本体记忆逐渐剥落,换而模糊不清的记忆给取代。
如他在吃了千年血灵参后化茧成蝶,由孱弱变得强壮,然那时是肉体上的成长,而这更像是精神元力的蜕变。
狰狞丑陋,邪恶污秽,血腥暴力,权谋伪作,女色钱财,仇恨怨念,尘封的记忆一齐在他脑中翻涌。
无数张美丑善恶的面孔潮起潮落,最后又沉在李太虚的泥丸宫位置,鸿蒙未开,阴阳混乱,让他时常晕头转向,连自己也要忘了。
露沁儿只道是主人屠武大帝元神侵蚀之效,可方才两次见到的神迹不禁让她动摇了此想,难道李公子他体内还有其他的东西?
虽不知那具体是什么,可也觉得多少与地阴堡有关。
“那是什么?”
李太虚仰头发问。
只见离地百丈高的茂密风雪中悬着一道白光,隐隐发亮,像是冬日里的一轮小太阳,格外惹眼。
李太虚一入冬峰便被那白光所吸引,径直靠近,也在此时,让露沁儿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但见李太虚浑身像是隐罩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淡光,方圆百里的玄阴煞气竟不住向他体内涌入。
而他像个陌生人,毫无意识一般,呆呆向那团白光走去。
每一步都凌空踏在飞舞的雪花之上,雪花也如有了灵性,居然凝成了一条长三尺,宽一尺的白色阶梯。
李太虚每向上走一步,雪花凝成的阶梯便又化作片片白雪向下飘散,其上的雪花再次凝生成阶梯,载着他一步一步向上聚散生灭。
百丈高空如履平地,露沁儿不敢相信,李公子何时有了这般神通,难道是主人屠武大帝?
可人魔元神即便没有在安神椅上静修养神,那也要借助玄功,不能如他这样轻松写意,好像正常行走,异常自然,完全看不出灵力波动。
正当他接近那高悬的白光时,李太虚身周的虚空中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条匹练似的黑气自缝隙中钻出,化作一个婴儿模样悬在他与白光之间。
只是这婴儿手脚萎缩,似乎还未成形,便如在母体内发育不全而被扼杀一样。
见李太虚踏着飞雪凝成的白色阶梯一步步接近白光,立时挡在他身前,诡异地紧盯着他,龇牙咧嘴,随时便要如野兽发作一般扑咬上去。
露沁儿看着他一步步踏雪登天,这才自惊骇中醒来,忙化为一缕黑烟直冲上去,大叫一声:“住手…”
那尚未成型的婴儿似乎听不懂人话,怀有深仇大恨似的瞪视着李太虚,忽地五指成爪,五条白光裂开虚空,已向他面门闪划过去。
那五爪寒气森森,冒着丝丝水烟,肉骨外翻,闪闪发亮,让李太虚恍若隔世,脑中转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四象寒毒掌?”
蓦地表情呆滞,不闪不避,好像心怀愧疚,只待以身殉道来救赎自己罪恶的一生一样。
露沁儿再快,那也离他有百丈之遥,陡然遇此闪电鬼爪,哪里来的及?
而李太虚又全无回避之意,中这锋利无匹的一爪,那是非死不可。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五爪所带起的光寒之气骤然一顿,连同那尚未成形的婴儿也被定住,幻成一缕白气缩回那团白光之中。
“嘻嘻,好险,这死胎怨灵怨念极重,连我也不好操控,险些伤了人魔大帝,真是该死…”
白光之侧漂浮出一个嘻嘻笑脸的婴儿,身披黑色法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正是那东峰之主阴儿魂帝。
“好你个阴儿,连怨灵也不看住,若是少主人受惊之下将它打个神形俱灭,可别怪人魔大帝手不容情…”
露沁儿飞身与李太虚同踏在一条白雪阶梯之上,这白雪所凝的白色阶梯也悬停不动,稳稳托住二人,好似可以承载千万斤的力道。
面对笑嘻嘻的阴儿魂帝露沁儿没有好脸色。
这魂帝迟迟才将怨灵收住,可不是操控不及之故,乃是见人魔屠武自回归地阴堡后举止反常,让他生疑。
如今又见他从容凝雪登梯,不显任何灵气波动,实在看不出门道。
而这怨灵见了李太虚这具新身体后异常暴躁,心中更为困惑。
想他若是见了生人面孔护母那也无可厚非,但连人魔大帝的元神他也感知不出倒是稀奇了。
是以便有意放任这恶犬一般的怨灵前去探探虚实。
怎料李太虚这傻小子全然不动,不出手也不闪躲,让他算盘全空,顿时又惊又骇。
魂帝即便胆子再大,那也不敢当真让这怨灵伤了人魔大帝的新肉身,故而放弃试探念头,赶紧出手制止。
露沁儿自瞧出了这魂帝的阴恶用心,这才会摆出脸色,喝骂一句。
“嘻嘻,沁儿妹子别生气,我也不是有意的,何况人魔大帝有了这新肉身后修为突飞猛进,自不会受这怨灵所伤。
连我也看不出这凝雪成梯的功夫是什么路数,居然没用一丝法力,当真奇哉怪也!”
“哼,凭你这点微末道行自然看不出人魔大帝的深浅…”
露沁儿看着嘻嘻而笑的魂帝双眼转到李太虚身上左右横扫,深恐他瞧出什么破绽,忙接口道:“人魔大帝最近在参悟一种新的魔功,需要集中念力凝炼元神。
这不动法力凝雪成梯的神迹就是魔功之效,你也见识过了,还不快快退下,打扰了人魔大帝行功,你这小阴儿可吃罪不起。”
阴儿魂帝仍是嘻嘻而笑,心中虽是对这丫头的傲慢无礼颇有不悦,然她乃是人魔大帝的贴身坐骑和心腹,在地阴堡内的份量也是举足轻重。
所说的魔功亦不知是真是假,不敢贸然冲撞,叨扰到人魔大帝,因此也不回驳惹事,只嘻嘻一笑,便向着自己冬峰的洞府阴儿窟飞了回去。
李太虚不闻不视,眼睛只盯着上方的那团白光,那白光忽明忽暗,不断生出幽幽的白寒之气,将这冬峰的大小山头都染上了一层层厚重的白霜,雪化霜不化,颇为神奇。
“这是什么?”
李太虚再次发出心中疑问,白雪阶梯将二人向上虚托。
到与那团白光一手之距时,李太虚这才看清,白光并非白光,而是一块八尺长,三尺宽的冰晶。
冰晶之内霜层重重,隐隐有亮光自内生发出来,透射冰晶寒霜,使得这块冰晶才像一团白光一样。
冰晶中模模糊糊只见得里面似睡有一人,还是一位女子模样,不禁让李太虚心神巨震。
“是雪女…这雪女沉睡在此上千年,已是一具死尸,不知被哪位高人放在冬峰,显然是身死后不舍离别,将她肉身永久封存在冰晶之内,施了禁制道法,千年不化…”
露沁儿如是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奇怪的是,雪女死前已有身孕,按理来说,那高人既有如此手段,已是仙人修为了,该会知道才是,甚至起死回生也不是难事,为何却又这般残忍,弃之不顾?
我们地阴堡谁也没办法破开禁制,不知里面睡的女子是谁,瞧不清样子,倒是为我们地阴堡提供了不少玄阴寒气修炼魔功。
为此堡中妖魔鬼怪都敬这女子为雪女,方才那怨灵便是雪女的死胎,怨念深重又极是爱母,不出外世,守护雪女肉身,是以刚刚才会见了生人样貌袭击于你…”
李太虚听着露沁儿之言,眼神呆滞,手不自觉伸向那厚重的冰晶。
他的大手隔着寒冰浓霜一触,立时双眼一闭,残缺的记忆便排山倒海地扑来:
神女门…黑煞星…白煞星…南隐寺…普陀山…通通融于一人之身…一念为圣一念成盗…念念生世界…
是绝情灭欲登仙入圣证入天道,还是从人道逆天改命?
种种破碎的紊乱的记忆像洪水决堤一样齐齐冲入李太虚的脑内。
忽然眼前一黑,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霎那间这个世界彻底宁静了,纷繁错乱的思绪被冻结,一切都归于一个小小的黑洞之内。
李太虚猛地一睁眼睛,像溺水快要窒息的人突然挣脱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黑洞也自他眉心泥丸宫处如宇宙爆炸一般迅速扩张:花如影…孤魂…野鬼…慕南山…
在元神共通体内众生本为一体,有缘者可窥探到天机,各自在念力世界中生发阴阳二性,魔可为神,神可为魔,大盗是圣人,圣人亦是大盗。
圣人之路便像是一次次自我净化排毒的过程,自身虽是清明了,可能量守恒,排出的毒素业障则又会转化到其余生灵身上,阴阳此消彼长,从而最终达到平衡。
若是圣人只修天道,人道不为的话亦有业障缠身,二者兼修,达天人合一之道,方可证得道果,了穿生死,得那大逍遥。
露沁儿看着李太虚大手贴在冰晶上,突然猛睁开眼,大口喘气,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极度难看,紧搂着他的胳膊不住摇晃,急道:“李公子…怎么了,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她见李太虚一手触在冰晶上时,双眼一闭,浑身便如遭雷击一样颤抖起来,口中嘀嘀咕咕说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见他猛地睁眼,满头大汗,将手缩了回来。
而李太虚所见到的是一位少女,身着喜服,玉面圆脸,乖巧玲珑,微闭着眼睛,嘴角含笑,如是清水芙蓉一样,全然不似死尸,只是一位安详睡着,冰清玉洁的邻家姑娘,纯真唯美,不落世俗。
李太虚心神不安,只迷迷糊糊说了三个字:“落…晓…霜…”
剑断江湖死,酒空白马瘦。
情乱风云起,欲满魔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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