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出生的起,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岛。
我所知道的不多,仅有的一点关于海的知识,也是大祭司告诉我的 。
这个富饶的岛只属于王。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男人 。
在我们孩提时代就时常听到那些男人和女人的闲言碎语。
在所有人的语言里,王即是伟大的,神圣不可轻视的,一个拥有高大身躯的巨人。包括大祭司也是这样告诉我们。
而我们从未见过王。大祭司告诉我们,我们生来有罪,我们肮脏的目光不可沾染王的圣洁。
我们对此深信不疑,亦不敢抬头看那双猩红面具下的眼睛。
海水翻涌,夜晚的篝火升起。二十年来我时常坐在涯边望着海的边际线。平静的海如同酣然入睡,而我们的岛俨然怀中的宝石。
那么我们又算做什么呢?
岛上的平民都矮小且黝黑,泥塑木雕般相似。就连稳重威严的大祭司面具下亦是丑陋的脸。
只是我们无暇思考这些。男人们需要劳作,女人陪伴孩子。我在等待成年,然后成为流汗的人群的一份子。
母亲告诉我,成年以后,你要一个人登上那座最高的山。王在那座最高的塔里,你可以为他点一把火,亲吻他的脚底,王会赐与你名字。
我问为何这样。
母亲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大祭司也是这样教我们的。母亲的眼里充满敬畏。只是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大祭司,面具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人。每当听从她的教诲,我总会抬起倔强的双眼。
丰饶的一年里,丰饶节如期而至。这一个晚上岛上所有的年轻的男人都聚到了一起,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在海边我们仿佛期待什么似的,把手紧紧相连,围绕在疯狂舞蹈的大祭司旁边。
大祭司的影子在火光中跳跃。他手中的铃和嘴里的词语如同乱花飞蝶,我不知人们是否知晓这些含义,只是在躁乱中我们所有人的影子也跟着舞了起来,我的眼中只有火,和梦见过试图吞噬我的海。
那片闪烁光芒的海一点点靠近。我们在岸上随着大祭司的号令开始向海投掷祭品。
还在岸上的大祭司命令我们这些小孩子将那些失神走入海水的人拉回。
我们随即也看到食物又被海浪冲回了沙滩上,我们也一并取回。
欢呼吧,赞美大海,赞美我们的王!大祭司在人群中高歌。
清醒过来的人们又聚到了一起,开始享受丰饶节的美食。
只有大祭司双目紧闭。
在狂欢过后,大祭司要亲自挑选成年的男人入山,为王修建高塔。
那座王居住的塔每年都在增高。所有成年的男人都为那座至高之物填砖加瓦过。
王的福泽将照耀每个人。而那座塔是所有人的信仰。
我不懂为何要赞美,只是被鼓舞着因为别的的赞美而赞美。我无知地看着那些被挑走的人,甚至幻想我是其中一员。在大祭司经过我的时候,我居然横生勇气,扯住了大祭司华丽的袍。
母亲屏住了呼吸,把我的手夺下。死死抱着我一齐跪倒在地。
大祭司只是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怀疑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们。
我不解与母亲的恐惧。
在成年之前我所明白的一件事是,得不到大祭司认可的人没有资格获得王的赐名。没有名字的人是无法在岛上生活。
我问哭泣的母亲,没有名字的人是不是有接受惩罚。母亲收起眼泪,她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没名字的人。只是不遵守规则,他们就会让我们离开。
离开之后,我们又能去哪里?
我看向那片夜空下的海。它给予我们丰饶,也被赋予危险和死亡。我曾经亲眼见一个小孩子被海吞噬。他的脚一碰到海水就失去力气,转眼连声响都没有就消失了。
当时他已经憧憬过,自己怎么一步一步走上高塔,王是如何的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只是他来不及知道他要踏上的楼梯要自己肩负巨石修建,他扶着的墙壁要自己搬运泥沙砌起。
而我,相安无事活到了成年。终于要到了入山的日子。我在海边呆久,习惯了潮湿的空气,而山上弥漫着烧焦的青草味。
一路上大祭司一直在为我开路,我们一直走进那片陌生的丛林,好像在我心里打开好奇的宝箱。
一直到塔下前,我见到了那些平日里我不曾见到的人。他们在搬运石块,采集木材,一直赶往我们前进的方向。他们一直在修建着高塔,时不时试图仰望高塔,随即被刺眼的烈日再次压下头颅。
大祭司让他们退下,渐渐地路上只有我们俩。
平日里寡言的大祭司开始问我一些问题。
我很惊讶。没有智慧的我并不能对答地上来,也不能明白他口中的正确答案。一时间急的我眼睛通红。
后来我们没有在说话了,我们到了塔下,拾阶而上。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
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在大祭司的教诲下成长。
我们所认识的是不是一个大祭司 。
一切都没有问出口。因为此刻我只想要一个名字。
你过来。和我上去。他轻轻唤我,我便跟着去了。
到了最后一节台阶,就可以走上高台。
大祭司拉着我。推开那扇门。
我心跳不止,那颗低着的头止不住抬起来往前偷看。
我那朝思暮想的高塔。最上面的地方究竟是如何。
它在山巅之上,我们无数人为他花费一辈子时间。
究竟是为何?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无数次。
或许,高塔之中,我们都在给王制作一具牢笼。只有高塔足够高耸,王才不能轻易下来。我们需要他的福泽,于是一直把他困在这里。
只是,下一秒,我要自己看一眼答案。
高台之上,暮色的天空朗朗,云顶的风从我鼻息下穿过,而我可以看见整座岛屿,看见更远的海域。至于那些岛上的人,我根本无法看清。
此刻,大祭司摘下他的面具,换上他的王冠,以王的名义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瞪大了双眼,无力地看着眼前这个丑恶的男人。
王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而每一个走上高塔的人居然只字不提。
大祭司说,因为我和他们说明一个真相。
我问,什么是真相?我看到的就是真相。
那你望远看那是什么。
海,除了海什么都没有。
不,是大陆。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还是不说实话。
只有高塔足够高我们才能看见。我们来自大陆,要永远寻找他。
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离开的人都死了。那是死亡之海。我是第四批出逃的年轻人里唯一活下的。
高塔能做什么?只能让我们看见我们原来生活的大陆?
他能给你希望。有希望就能活下去。
大祭司不在说话,他靠近我,想以前我拽住他一样拽着我。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孩子。相信命运吧。
……
海水涨潮的时候我才离开了高塔,回到海边沉默的人群里。
那天我从大祭司,那里学到我以前从未知晓的词。
船。
而我没有选择赐名,而是在大祭司的注目下离开。
知道船的事情后,大祭司的条件是我要守口如瓶。
第二天我就制造了船一个人离开了。
在海中越漂越远,直到那座岛在我目光里消失。
我终于知道我不是大海的子民,那座高塔困住的不是王而是所有软弱的人。
在暴风雨袭击我的前夜,我想起我问过大祭司,上岛之前他的名字是什么。
大祭司摇摇头。太久了,一百年都过去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不在了。我也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在风暴中,我和我的船被海水挣扎着被吞没了。耳边回响其大祭司的低语:我掌握的制船技术已经落后百年。今时今日的大海会击穿勇敢者的心脏。
当我清醒时,我在另一个岛上了。
我望向海平面,就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日复一日地,我在另一座岛上收集木材,捆扎绳索,编制船帆,在一个又一个风平浪静的天气,登陆一座又一座岛屿。直到有一次我在岸上捡到一块贝壳一样精致的头骨碎片,我知道,我将绝不会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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