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的冬天格外冷些。对于荣庆一家来说,这一年还叫作“宣统九年”。年中辫帅大张旗鼓冲进北京城,11岁的小皇帝只做了12天龙椅,张勋又灰溜溜地跑掉,如荣庆一样的下等旗人们,才算彻底认了命。
如今是民国了,穷人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尤其一个又老又穷的落魄旗人。荣庆剪了的辫子接上又剪掉,赊账也要喝的烧刀子酒把他熬得愈发枯槁。三伏天里当掉的皮袄没能赎回来,呛了一口穿堂风,就从十月里咳到了腊月。
外头北风呼啸,屋里好歹还有一口热的。荣庆的女人死得早,就给他留了个闺女云琇。家里穷,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云琇又说要照顾爹,这就留到了23岁。云琇煮了小半锅棒碴粥,热腾腾端到床边。荣庆咳了好一阵,刚要动口,门响了。
腊月里哪有人来?除了要账的。他一脸难色,手里的碗不知道是端起还是放下。他虽然穷,却又要脸,借账、拖账时最是难挨。
“您甭管了,我去。我知道,要多说软话,他难不成还杀了我们?”云琇掸掸衣裳,将梳得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甩到身后,又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旗人家的闺女,再穷也得体面。
来的却是个中年妇人,花枝招展笑容满面,只说这人生大事只能跟你爹说。云琇意识到这妇人是来说媒的,不由涨红了脸,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
“您听我的,一准没错!周家可是咱蔚县城里的殷实人家,开的顶大的一家磨坊,家里就兄弟俩,老人走得早,咱们大姑娘过了门,一不用侍奉公婆,二不用受小姑子气,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媒人的脸上能开出一万朵花来,荣庆心里却没底。
“这样的好事,怎么会找到我家?”他不算糊涂,闺女总得要嫁,他也想云琇嫁得好。
说成一门亲事,须三分真情掺七分假意,何况做这营生见惯人间百态,既然问到这儿了,妇人便也不藏着掖着。前面说的都不假,只是今儿是周家老大要续弦——周裕三十六了,前头老婆还给他留了个12岁的半大闺女。“说起来是岁数大了些,可大有大的好处,知冷知热会心疼人。也是周家大爷听说咱们姑娘长得好,这才特特地托了我来。”更何况,彩礼不薄——能补荣庆的窟窿,能请得起大夫,还能置办两亩薄地。
这边厢媒人将这门婚事的好处掰开揉碎了讲给荣庆听,门外头云琇的指甲愣是在掌心抠出了血印儿。
大姑娘家的,谁没做过梦?但这几年家里日子每况愈下,她也就知道梦就是梦。从门缝往里看,荣庆脸上已经动摇了,话却还说得犹犹豫豫:“……话虽这样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满汉不通婚……”
她咬咬牙推开门:“爹,我愿意嫁。”
周家选的良辰吉日,正月十八。荣庆父女俩过完了最后一个团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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