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并快乐的阅读感

起始对书的印象是像《国境以南》一般探讨精神和生活主题的。上月刚看完的《国境》，介绍说是从奇鸟中摘出的一部分写就的小说。

起初的风格还类似《国境》《挪威的森林》，语言流畅晓白，笔触敏感细腻。渐渐地，象征和隐喻多了起来，就像晨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直把脑袋冻得生疼。于是乎，阅读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相较于浏览网文，用龟速形容是非常贴切的。尤为痛苦的是三部小说并为厚厚的一本，读到中期的时候是有点煎熬的。

《国境》是男人出轨的小说，《奇鸟》是女人出轨的小说。前者的男人出轨是对孤独的撕裂、对过往的怀念，从虚幻走向现实。后者的出轨，虽然妻子久美子“我同很多别的男人睡过，多得无可胜数”，但是跟道德、跟一般意义的出轨却没有关系，在这本书中，性只是象征，浮在海面的表皮，深海里隐藏的主题是暴力，日本人所遗承的暴力。

主要剧情

从法律事务所辞职的主人公冈田亨，按照妻子久美子的要求寻找丢失的宠物猫--和妻子哥哥绵谷升同名的一只秃尾巴猫，随后一桩桩怪事接踵而至。

见了戴着一顶红色塑料帽的占卜师加纳马耳他，她的妹妹加纳克里他是肉体娼妇，曾经被绵谷升“玷污”。接到神秘女子打来的暧昧不清的电话。遇到问题少女笠原May，一起兼职去做假发调查。间宫中尉送来本田的遗物并讲述了他和本田参加的一项秘密任务，他目睹了战友被活生生剥皮，在极度痛苦中哀嚎着死去，而他被扔到一口枯井里自生自灭，获奖后的他成了一具空壳，他的生命被直射井底的阳光带走。

久美子突然不辞而别，其后写信来说她和一名男子发生了性关系，“觉得自己这个人成了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空壳”，决意离婚。

冈田亨开始了寻找久美子的生活。作为灵媒的加纳克里他，按照占卜师加纳马耳他的安排，在意识中和冈田亨发生性关系，邀请冈田亨一起去克里特克岛。

绵谷升要求冈田亨同久美子离婚，冈田亨拒绝了。在上吊宅院的无水之井中，冈田亨从黑暗的意识中进入了208房间，见到了神秘的电话女郎，破壁而出回归现实后脸上长出一颗青痣。肉豆蔻见到冈田亨和作为满洲动物园兽医的父亲有着一模一样的青痣，邀请冈田亨作为“试缝室”的接任者，而冈田亨为了筹钱购买上吊宅院欣然答允。最后，冈田亨利用无水之井进行意识穿梭，在黑暗的208房间中，用从吉他手中夺来的棒球棍对着那个什么发出致命一击。无水之井涌出了水，邪恶的绵谷升在现实中突发脑溢血，在医院中被久美子杀死。冈田亨决心等着久美子出狱归来。

以性之名追问暴力

不同于以往村上春树充满“小资情调”的轻盈小说，在阅读的过程中，大概从加纳克里他从肉体娼妇变为意识娼妇开始，发现是超现实主义，或者说如同《百年孤独》一样的魔幻主义。越是读到后面，越是赞同译者序的观点：是村上春树小说的里程碑。时空辽阔，人物各异，构思精巧，叙述奇兀，可以说是气势恢宏，虽然语言风格依然那么简洁。更重要的是，村上春树作为战后的日本人，对日本军队二战时期在亚洲犯下的滔天罪行有着清醒的认识，以极大的历史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把这种认识写下来，像剥皮人鲍里斯一样对潜藏在日本人骨子里的暴力进行剖解。

时空辽阔。时间跨越了半个世纪，从历史轴来看包括诺门坎战役、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从1939年一直持续到战后的1986年。

构思精巧。从一个陌生女郎的来电开始，以一场看似失败的婚姻救赎为主线，隐喻的是对暴力、对战争的深刻反思。

对罪行的认识，“战线迅速推进，给养跟不上，我们只有掠夺。收容俘虏的地方没有粮食给俘虏，只好杀死。这是错的。在南京一带干的坏事可不得了，我们部队也干了。把几十人推下井去，再从上边扔几颗手榴弹。还有的勾当都说不出口”。

绵谷升出生等级严明的官僚家庭，起初是有名的经济学家和评论家，后来承袭伯父的地盘成为众议员，身上有着日本人的暴力性，并将之视为从政的理念，进行包装和美化后对民众进行洗脑。他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仅将加纳克里他“玷污”，使其成为一个空壳，并且“玷污”他的姐姐和妹妹，姐姐忍受不了自杀，妹妹久美子“我觉得是他擅自打开我体内的抽屉，擅自从中拿出莫名其妙的东西，致使我同别的男人没完没了地交媾”。在书中具有暴力这一邪恶的化身还有剥皮人鲍里斯。

书中的隐喻和象征非常多，比如性交、深井、水、棒球棍、208房间、鸭子人儿等等。简单说说对性交和208房间的看法。

村上春树的书中，对性的描写向来是直接明了的，却不具备色情小说中那么淫秽菲靡的气息，更多是一种外化的象征。

在《奇鸟》中，性是同暴力一样，是人的天性，深藏于人的基因之中。就像《三体》中所说“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性，是兽性，暴力，同样是兽性。但是，人之为人，作为莎翁笔下的“万物的灵长，宇宙的精华”，性，也被赋予了爱的升华和美好。

为什么将性作为暴力的替代品？我想，性与暴力都是以人的肉体和精神为指向的，性的交往同暴力的发生，都会给人的肉体和精神产生巨大的影响，都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灵灵地刺向人的最深处。

而暴力，初级的表现形式比如打架、家暴等，作为暴力的终极呈现形式--战争（特指侵略战争），却是地地道道的兽性，是人从兽中进化须彻底抛弃的兽性。因此，在这本书中，出轨的妻子，失败的婚姻，深爱妻子的丈夫一直在努力寻找妻子，对着代表邪恶和暴力的绵谷升用力一闷棍，把妻子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至于208房间，网上搜索了一番，始终找不到208这个数字所隐含的意义，村上春树也没有对此作出解释。这个数字不禁让我想起流传甚光的207块骨头的段子：正常成年男子有206块骨头，当勃起时就多了一块。207代表性，那么208是不是代表与性相邻的暴力？

痛并快乐的阅读旅程，是一本值得再次阅读的好作品。充满哲思的文学性表达，俯拾皆是。

最后以村上春树在采访时说的一段话作为结尾：归根结底，日本最大的问题，就是战争结束后没有把那场战争的压倒性暴力相对化。人人都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偷梁换柱地以非常暧昧的言辞说“再不重复这一错误了”而没有哪个人对那个暴力装置负内在责任。

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我们从未吸取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