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叙事中,除了长篇巨制、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前提外,还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武功绝学,比如六脉神剑、易筋经、变幻莫测的独孤九剑等等。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类似的武侠小说改编作品曾达到顶峰,香港电影进入一个武侠、功夫片的鼎盛时期。读者想象中的武打场面经研究、继而展现在荧幕上,极大引起观众的观影热情。之后,若再突破武侠片的瓶颈,则是十分困难,直到2000年李安《卧虎藏龙》的上映,打破了常规化的武侠片叙事方式,呈现给观众的不只是刀光剑影、紧凑的故事情节(李慕白的剑法被认为西式击剑法,文化认同出现偏差),还有对故事中人物的剖析,内心的把握及其背后的江湖、中国传统文化。这种描写武侠世界的新方式为观众提供了另一观看角度,即“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表面看江湖,实则看人所处的困局及人的心境。
在影片的开始,色调明亮的全景展现出古韵古色的徽派建筑,在它的前方是一片清波碧漾。伴随着一声“李爷来了”,摇镜头慢慢跟随李慕白进入观众视线,他身穿灰色长衫、气淡神闲地牵着马走进镖局,自然地流露出儒士的风雅之气和传统的中国水墨画之感。但当近景展现李慕白的面貌时,他显得疲惫、惆怅,对俞秀莲说自己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地,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是其所处的第一个困局,第二个则是多年来与俞秀莲的关系所处的困局。多年来他们之间存在着孟思昭这道无法越过的槛,不管是以铁贝勒还是玉娇龙甚至整个镖局的人的视角,这都不成问题,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他们还是对封建的伦理有所顾忌,以至于最后消磨地没有了默契,当李慕白对俞秀莲说“我以为我们说好了”,她不明白说好了的是什么事。当玉娇龙告诉她自己将要嫁人时,俞也是看着她说“我听人说起过,恭喜了。”感情的隐忍与克制,一纸婚约的隔膜或许只是当局者无法从中脱身,是加于己身的无形枷锁。在这一点上,李俞与玉娇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身于官宦家族,玉娇龙应该是被束缚得最深的人,不过她反而是最真诚对待自己的人,不像江湖中的李俞二人,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她一直做着江湖梦,向往江湖人的生活。她的行为几乎完全像一个个人主义者,一切行为的起点都出自本心,不管是她自修武功、盗剑还剑或是逃婚、教训江湖“各大高手”,所做之事似乎从不曾与“后果”这个词挂钩,无疑“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如此张狂的话在她说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影片中青冥剑的盗取屡屡得手,在夜斗时飞檐走壁的一段配上紧密有致的击鼓声,充分烘托出紧张刺激的武打气氛,展现玉娇龙对轻功的驾轻就熟、灵动飘逸的身姿与俞秀莲的沉重平稳。这一段值得注意的是音响的展现,不同于以往夜里行窃时具有的阴谋动机,这里的鼓声有一种为武斗双方助威的意味,并且随着人物的场面、镜头的转换、人物的心境时有起伏,当玉娇龙成功逃脱、俞秀莲回到院落时,鼓声戛然而止,颇有“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的酣畅淋漓之感,画面感及其强烈!
但要将玉娇龙的盗剑解释为涉世未深,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远不及。我们从玉面狐狸的那里知晓一个八岁的孩子竟有如此的心机!这无疑颠覆了人们意识中自觉认知的倾向。或许她也只是自私、向往自由,所以她仅为了一把梳子在大漠中独自去追罗小虎,她也极度鄙视反感李为了收她为徒所设的圈套。这种毫不迟疑的拒绝来的不留情面,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影片结尾,她坠落悬崖,无喜无恸,或是明白“江湖好玩”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或是师娘临死的话在她心里的重击或是她懂得了“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李安的思想里印着“解脱”“成全”之感,故事的主人公似乎总能在偌大的天地中寻求一隅安身(心)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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