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四还叫许小四的时候,镇上来了一辆大巴车,那好家伙,车外面漆的颜色锃亮得很,听说里面还有空调咧,嘿嘿洋气,这车有两个老板,一个是许老四镇上的,另一个老板则来自于大巴的另一个落脚点。
小四虽小,但野心不小;大巴虽大,但装不了人 ,不是装不下,是太贵啦,小四那的人多半个出趟远门,都是出去打工,大巴足足要比火车贵了大几十块钱,这谁干啊。但偏偏这两个老板又是在这车上下了狠功夫的:光是车里能让人在夏天感受到冬天的空调都是耗了们一番心血,更别提这挤的整整齐齐的上下卧铺呢,可能很难有人可以在这卧铺上伸展得开,但比起火车上那人挤人的“绝命火车”简直不要好太多。这两人既然干起来这买卖就绝不会倒抽血补口子,但也会有不少的有钱人坐上这辆车,剩下的人就靠这两人的两张嘴摆平的,到底是出过门,做过生意的 ,吃这一套得倒是把人家吃得死死的,但人傻钱多的毕竟还是少,两人一商量赚一点是一点吧,反正吧来日方长嘛,车上还剩一半的位置,两人就准备
但小四倒是个人傻钱也少的,当车都卯足了劲准备吐气的时候,小四拿出种庄稼力气锤敲车门:“咚――咚――咚”,一边敲一边插着腰红着脸喘个不停。小四力气大却也不是钢铁,只是这声音大得多少让两个老板有些心理不舒服,心理琢磨着:“老子拿命买下来车,是你这种狗日的小杂种能碰得。”本地老板恁是黑着脸,恁他敲了半天,车门都没动一下呐,外地老板脸色也是不好,但悄悄对本地老板说了几句,他的脸色可算是缓和一点,看了小四一眼,打开了车门 。
那是小四第一次感受到空调,像他清晨抚摸小麦尖的的血脉喷张,虽然田里挤一挤可以爆出白浆的小麦不属于他,那块麦田也不属于他,但空调所释放的那种甜美无疑上天赐给他的另一种力量,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车门打开,他却愣在外面,不敢上车,外地老板推了他那厚重的金框眼镜片,对小四笑嘻嘻道:“小帅哥,去哪啊?”小四脸蹭得一下马上红了,一只手紧紧捏着另一只手腕,看起来不安又十分慌张。小四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哑了,他清了下嗓子,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我上次听你说,你们那地方可以挣大钱。”一双乌溜溜分黑珠子,盯得外地老板有些心虚,老板看了眼车里稀稀疏疏的乘客,一把搂住小四的肩。
不一会小四就掏出了身上的所有钱:一百七十二块,外地老板的笑脸逐渐凝固,声音稍冷道:“这钱不够啊,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车的条件……”外地老板说话就像放炮一样,小四根本就插不进去话,只是低着头略微微尴尬的笑,安安静静的等外地老板说完。
“我只有这么钱,要是不行就算了吧”小四从破旧的牛仔裤掏出了他最后的家当:一张用透明胶布粘上的破旧两毛钱。外地老板和本地老板一阵私语,但过后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本地老板脾气不好直接对小四吼:“你快给老子上来哦,空调开着不不费电啥。”小四赶忙跑上来。“脱鞋!脱鞋!你晓得吧!”本地老板很不耐烦。小四看了眼自己脚底的拖鞋,一瞬间茫然不知所措,像木棍一样杵在那,不敢上前。外地老板冷着声:“把你脚底的鞋脱了,找一个上铺躺着。”
小四马上反应过来,选了第一排贴着窗的床位,前面的车窗有半截没有床帘,总会有几束阳光扑过来,而且那张床对小四而言着实有点太小啦,小四必须得把腿弯起来,才能在这张床上栖息。但小四却对这一切十分的满意,修长的手指在阳光的线条上轻轻的敲打、跃动,有时还会将手肚子轻轻的贴在空调的风口。也是在那辆大巴上,他第一次盖上了夏天的被子。
大巴开了一天一夜,他会伴着两种不同的方言的争吵入睡,也会在两个老板的争吵声中醒来。两只经过辛勤劳动的腿,在不断的探寻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舒服姿势。
随着车上的旅客不断的下车,旅途终于到了终点大巴到站了,小四并不知道他应该去哪里,他是想挣钱的,但又不知道挣钱能干嘛。他曾经喜欢麦子,因为他们那里没有人不喜欢麦子,他喜欢那些在田里拼命吸奶的绿油油的小家伙,但其他人喜欢黄色枯竭衰老的另一种,他喜欢的大抵是种麦子吧。不过在大哥结婚之后,他再也没有种麦子的权利了。
挣钱去换麦子,小四被自己这种疯狂的想法吓到了,这样他会被人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而且自从他坐了一趟大巴之后,他越发觉得他对麦子的热爱不低以前啦。他现在更想坐大巴,他喜欢吹空调,就像他以喜欢麦子一样,他只喜欢种麦子。
五年以后,小四再次坐上了这辆大巴,那是他离乡之后第一次回家,两个老板还是一样的能吵,会说。带金丝眼睛的老板,眼睛镜片厚了不少,别人拿下眼镜是擦镜片,他却是从眼镜的金丝框慢慢开始擦,时不时看一看他手上手表,不知道是看时间还是看什么。
不过小四对这一切的变化倒是没有在意,五年来也从未有人再喊过他小四,五年间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儿子喊他爸爸,或许只有那个时候,他的眼神会有些许的动容。一进车厢,自然而然的把鞋脱了下来,懒得在进入这嘈杂的车厢内。小四把轻轻的把儿子放在下铺的第一个床位,他则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个上铺,窗外的光使他有些心烦意乱,他用手把床帘按在窗户上,还是有些光刺进来,他干脆直接把头朝向车窗里,侧卧着。
儿子有些调皮,把被子垫在自己屁股下,用腿努力的蹬自己爸爸床,小四看向他,儿子只是腼腆的笑了笑,这是他新开发的游戏,他似乎对一切事物都能找到鲜活的力量。小四也乐意陪他玩,两个人一躲一藏,或许和自己儿子在一起,他有着生命再生的力量。
外地老板饶趣味的问了孩子一句:“娃儿,你多大了?”儿子马上答道:“我五岁半啦”外地老板看了本地老板一眼,嘴唇有些上撇,仿佛实在对本地老板说:“看我说的对吧!”儿子则是盯着两个大人,又像是在等待两个大人的的另一个问题。本地老板给儿子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儿子甜甜地笑了笑,双手捧着糖,说了声:“谢谢!”其实大人对待孩子是宽容的,他们苛刻得只是孩子的大人。
下车了,儿子把一颗剥了纸的糖给小四,小四用手接过来,把糖放在儿子的嘴里。
小四手放在儿子的头上道“许桉,如果有再问你多少岁,就说你五岁啦!”
许按用他那双黑得发亮得眼睛盯着小四不服气道:“可是我就是五岁半啊!”
小四用手在他的脑门上按了一下:“大人从说半岁,我一直都觉得你长大了。”
小四回来时,他大哥再一次结婚。他抱着许桉在麦田穿梭,那是他最喜欢的麦子,绿色的,有草的味道。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小四再次早起来到麦田,小四小心摘下一颗麦子,掰下几颗米,放在嘴里嚼,那些麦子还流着新鲜的白浆,但它们再也不会长成成熟的麦粒,它们没有种子的可能,也没有面粉的可能。
小四把一颗麦苗上的麦粒嚼完之后,瘫坐在田埂上失声痛哭。
次日小四再次踏上那趟大巴,他要去大巴的终点。
现在的大巴要比火车便宜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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