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进来十年了。开这的门,关这的门十年了。我在它墙壁光洁的时候住进来,在它地板平整的时候走来走去。那时我并不知道,每件事物到最后都会成为收藏。那些我手所做,我心未曾记录的事,都在静谧的岁月中慢慢发酵。我出门的时候它悠悠地侯着,回来的时候它静静地看着。在我看不见的时光里,它剥落了几段墙漆,锈蚀了一把挂环,把灶台上的水渍蒸发,又在黄昏的玻璃窗上凝出泛黄的露珠。有时我在餐桌上遗失一支笔,在茶几下滚落一节电池。它当然不会说。这些是它的收藏。它将笔裹上层层的灰,封上五六年。我还是会找到它。我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掉落的,正如我不知道房子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当我觉得灯光昏暗的时候,我说:换个灯泡吧。我并不知道灯泡的过往已经融入这间屋子,融入这个家。我们在旧家什中走来走去,在它的藏品中生活起居。我们说,换掉这个吧,换掉那个吧。仿佛我们的生活一直都是新的。其实我也是它的藏品。我已经在它里面扎下老根。蚕豆滚到沙发底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书架上落下第一粒灰的时候我也知道了。它会在那静静地等上四五个月。但你别以为我忘了。它在那里,是因为我不在那里。我不能让那里太寂寞。
我上班的时候,我以为它是孤独的。其实它并不孤独。我的根还扎在那,吊灯,茶几的根还在长。这些根终是要长到土里的。它知道要把根扎在哪。在我第一次返乡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嗅出了故土的味道。当我回到上海后,我也知道了它把根扎在哪。第二天早晨,阳光映在被子上的图案是一样的,牙膏挤完后的朝向也是一样的。当我起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时,我就知道该怎样叠被子,牙膏挤完后该放哪了。
上海是个日新月异的城市。它的一切都是新的。我出门时路过上海,回家时经过上海。我以过客的身份顺手赚点工资。但我知道我还是个归人。
在上海我是过客,在他我是归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