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暗号

（一）失恋而归

那个让我失恋的北方，九月刚到，我却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失了很多夜眠，我终于买票回南方，回我的温暖的南方。

就算孤单，也要在南方的秋高气爽里孤单；就算难过，也要在南方的艳阳高照里难过。

走出火车站那一瞬间，路上的行人、街边的摊贩、地上的尘埃、空气中的湿润，喧闹的、安静的都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久违的回归让我鼻子发酸，似乎这是母亲的怀抱，可以不余遗力护我周全。

当然还有便是因为，这里有当年穿着白色板鞋的我，遇见从阳光中走来的他。

我不想立即回家，我想趁现在只身一人，假装无牵无挂，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浪迹天涯”，哪怕一时半会儿也好。

（二）故地重游

我扎进人海，左顾右盼，人们各自匆忙，无人在意这座城市、这个车站、这条街道多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我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个早就熟悉的城市，从这个十字路口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和越来越多的人一起等红灯，又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一起趟过斑马线。

没有红绿灯的路口，人多的时候车让人，车多的时候人让车。

我也以为自己漫无目的，直到面前出现他的大学校门，在繁华闹市的黄金地段，逼仄精致的校门和21层的女生宿舍楼扎痛我的双眼。

我忍不住苦笑，鼻子再次发酸，眼睛却干涩。

我想进去走走，从食堂路过男生宿舍到操场就好。

还是不了，闭上眼睛校园里的一切便都浮现，一“览”无余。

（三）27路公交车

我站在校门对面的广告牌下，时间又过了一个世纪。

一辆公交车从我面前路过，27路。

哼！我心中一动，不由笑了。

那时候他带着我，就是坐着27路公交车……

人很多、很拥挤，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不适合坐在座位上，说不定下一站，说不定下一刻，就要给需要的人让座。

他“嘿嘿”一笑，拉着我径直走到公交车尾部，吹了吹因为发动机运转而顺带着发热的车后台。

一对热恋中的小青年就这样坐在那上面，拉着手、晃着腿儿、小声地说笑着，注视着对方，目光里只有彼此。

（四）听见歌声

27路公交车就要开远，我不自觉的跟了上去，它越来越远，我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恍惚间，我似乎是在追我们充满欢笑的过去，追那段青涩婉转的年华，透过车后的玻璃，我看得见坐在台子上的我们。

亲昵地，说说笑笑。

27路公交车消失不见，那年的我们也匆匆走远，留我在物是人非的大街上倔强地追着。

夜幕降临，华灯乍现。

我的身体疲惫不堪，望着又一辆27路公交车消失在街角，车上人满为患，但车尾的台子上空空如也。我不知道我还在坚持什么，我想停下来休息，但我的脚却亦步亦趋。

夜空中突然传来歌声，隐隐约约、似真似幻，但我听见了，那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又落入我的心底，激起水花，水花又扩散，奔涌成浪。

（五）流浪歌手

我停了下来，仔细凝听，分辨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循着它靠近一点，歌声便更加真切。

是《旋木》，我听王菲唱过:旋转的木马，让你忘了伤，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我也只能这样。

声音有些沧桑厚重，有些沙哑，又透着飘逸空灵，似乎有些忧伤又似乎平静，有些淡漠又充满希冀。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被深深地吸引，循着歌声找到了唱歌的人，他在桥上，是一个流浪歌手。

因为他是个流浪歌手，我不自觉地有些怯意，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我流浪歌手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我第一次和流浪歌手发生“碰撞”，他们果然把大街当做舞台，我行我素、闯荡江湖。

听说他们自由不羁、独具魅力，却暗藏锋芒，所以我的潜意识里他们是神秘而危险的。

他还在唱歌，我慢慢靠近他，他的歌声全部落入我的心里，激起涟漪！不，激起浪花！不，激起波涛汹涌！

我喜欢他，但我又害怕他。

（六）互不打搅

我从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经过，他自顾唱歌，我停下来，他自顾唱歌，我往回走一点点，他自顾唱歌。

他不看我，也不看其他人，不看来往的车，不看路灯，不看夜色，不看他置身的这个世界，他随意地坐在他的音响上，高冷地对待整个世界，却唯独深情地对待他的吉他和歌。

我依旧不敢太靠近他，但我放下心来，至少，他没有在意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内心渴望着想要一点他的在意，我于是小心地爬上桥榄，小心地坐稳。

我就坐在他身后的桥榄上，就那样听他唱歌，却叫旁人去瞎想、去误会、去以为我们是一伙的。

但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他似乎唱累了，但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弹了一首独奏:《天空之城》。

我曾经听过的《天空之城》，是和某某坐在河畔，头顶星空，悠扬的小提琴声之后，悦耳的钢琴声响起。

不一样的演奏，熟悉的旋律，孤独的我，思绪万千地听。

那一刻，我明明很难过，却又不伤心，我内心很平和、很宁静，注视他的背影良久，“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我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写日记，我自顾写着，他自顾唱着，我自顾听着。

我们互不打搅、各自安好。

（七）好心遭拒

我写着日记，不时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周围。

一个摊贩推着一车水果的走了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跳下桥榄，买了两牙子西瓜，兴奋地冲到他面前，巴巴地递给他一牙子，我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尴尬。

我冲他讪笑，半天才吐出一句:“请你，吃西瓜。”

我以为他不会拒绝，这样我们的距离就又近了一些，我想着接下来再献什么殷勤，这样，我们的关系才能再近一些。

我正想着，他却冲我摇了摇头，好歹说了句:“我不吃西瓜。”

嗬！如果是我，即使拒绝，我也一定会说“对不起”，但他只说了一句“我不吃西瓜”，便继续弹唱，似乎我不在他面前，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讷讷地看着手中的西瓜，讪讪地退回桥榄，一个在我不远处守着的流浪汉小跑着过来，恬笑着问我可不可以给他吃。

我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嫌弃，赶紧一把塞给他。

他大概以为我们在置气，拿了西瓜，还不忘对我说一句:“他那样的人，不配有女朋友！”

我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被他气乐了，我心想:他不配有女朋友，你配？

我的流浪歌手却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昂头喝了两口，又拧上瓶盖。

矿泉水比西瓜好吃？

我心中有些愤愤，便想在笔记本上画一个猪头，但这样的想法一生出，却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哪里还有什么委屈？

（八）想去流浪

时间从未有过的轻缓，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去得那么真实，如果它是流水，你可以听见缓缓流淌的声音。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似乎刚刚遇见他，刚刚坐在桥榄上。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似乎仍然刚刚遇见他，刚刚坐在桥榄上。

笔记本的纸页翻了一张又一张，我都不知道自己磕磕巴巴地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密密麻麻。

夜色渐深，霓虹渐浓，他还在唱，我继续写，自然而倔强。

他中途停下来过几次，都是给自己点烟，他抽烟的时候，便不唱歌，随意地弹奏。

我第一次听人用木吉他弹《梦中的婚礼》，第一次听人用木吉他弹《加州旅馆》，第一次听人用木吉他弹我不知道的忧伤婉转的曲子。

我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想跟他去流浪，抛开束缚，摒弃牵念，不顾一切。

我想跟他去流浪，管它亲情爱情，统统给我让步妥协。

我疯狂地想着，脑中炙热。

（九）你有烟吗

他突然唱起了孙燕姿的《遇见》，我却莫名地听出了告别。

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人静。

他要走了吗？

我也该走了。

我们在茫茫人海中邂逅，又要在城市的街头分开，我突然不知所措，情急之下跳下桥榄，再次冲到他面前。

很局促，很尴尬，却逼迫自己看着他，逼迫自己马上开口和他说话。

我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有烟吗？”

然后我们都怔住了，他瞬间恢复平静，说:“有！”

“给我一支。”

“给。”

“呃，我还没有带打火机。”

“给。”他又递给我。

我蹩脚地点上烟，抽了一口，逼迫自己继续把话说完。

我问他:“你有QQ吗？”

他看了我一眼:“5713……”。

“街头暗号？”

“嗯！”

“那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他又告诉了我。

“诶，如果我联系你，你不许不理我。”我边跑边回头冲他喊。

（十）一纸心衷

逃跑之前，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塞给他。

那一页纸上写得最少，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从小就喜欢流浪，喜欢一个人孤独。羡慕街头每一个幸福和不幸福的乞丐；羡慕满身肮脏的拾荒者；羡慕日出日落行走在街头巷子里，箩筐中琳琳琅琅的卖货郎；

我还羡慕一派洪荒的天苍苍野茫茫……

我说：“向往一种生活……” 那是任性的流浪，因为年轻，勇敢地闯。

我鼓足了那么大的勇气，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2018年11月16号）

街头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