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获奖影片——阿方索·卡隆的《罗马》,时隔一年后终于在近期通过全国艺联与观众在大银幕上见面。影片的导演阿方索·卡隆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好莱坞主力军之一,曾凭借《地心引力》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这部《罗马》更是助他捧回第二尊最佳导演的小金人。这次的阿方索·卡隆摒弃了以往拍商业大片的技术与视效,选用黑白影像,从个人视角给观众编织了一个关于他的故乡墨西哥的一段柔软的、充满回忆的故事。
从《八月》、《不成问题的问题》、《大佛普拉斯》、到近期上映的《撞死了一只羊》,再到现在的《罗马》,近几年黑白影像的电影佳作似乎屡见不鲜。我们不禁疑问,是什么使这些影片成为佳作?黑白影像的使用对于电影质感的提升是否起着关键作用?在彩色片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是什么使导演们不谋而合地选择了黑白影像这一“复古”的手段呢?
电影发明之初,从黑白胶片的各种上色技术开始,到真正意义上的彩色胶片出现,电影胶片设计者们从未放弃过在黑白影像的影调和线条中加上色彩的努力。
1925年爱森斯坦在黑白影片《战舰波将金号》的后期制作中,将起义军展的旗帜染成了红色,随即引起轰动,当观众们看到红色的旗帜在军舰上面飘扬时,顿时欢呼雀跃。
《战舰波将金号》截帧1939年美国维克多·弗莱明导演的影片《乱世佳人》是世界公认的电影真正从黑白走向彩色的重要分水岭。这部影片成熟地运用了色彩这种电影元素,由此,彩色电影时代开始。
《乱世佳人》截帧当彩色电影已经冲破技术和成本的瓶颈的时候,拍摄彩色电影成了大多数导演的必然选择。但是,还有一批电影创作者在这样的彩色时代主动放弃对电影色彩的运用,而特别选择了黑白影像作为拍摄手段,运用黑白之间不同的层次、质感以及明暗对比塑造影片。
在对同样的事物表现时,黑白和彩色给人的视觉感受是不同的。黑白影像将五光十色的彩色世界转化为较单纯的黑白世界,色彩的种类变少,但是对比度和影调却得到了增强,在黑白灰三种色彩中,黑色具有一定的收缩性,根据人们视觉生理因素,当相同面积的黑、白、灰三种色块放在一起时,人们会感觉黑色色块相对要小一些。因此,当黑色参与到电影画面中的时候,整个画面就会容易获得鲜明的层次感和强烈的空间透视关系,还能使影片的影调关系更加和谐;白色是黑色的对比色,也是所有光谱色彩的总和。白色反射一切光,具有一定膨胀性,在影视画面中会显得偏大。因此这两种极端的对比色彩在影视画面中的合理运用可以达到特殊的视觉效果。
近代黑白影像创作中,有的黑白片段只占彩色电影中的一小部分,有的黑白电影中局部的图像是彩色的,还有的是完完全全的黑白电影。我们可以从色彩参与构成黑白影片的客观形式将它们分成三类:一种是黑白影像中运用彩色元素,是在黑白影片中的画面局部加入色彩,如《辛德勒的名单》、《罪恶之城》等;一种是在彩色电影中运用黑白影像片段,电影中的彩色与黑白部分并存,它不是局部画面的并存,而是相应章节的并存,如《八月》、《大佛普拉斯》等;还有一种是全黑白的影片,整部影片没有任何彩色元素和彩色片段的参与,如《罗马》、《鲸鱼马戏团》等。
黑白影像中运用彩色元素
在黑白影像中加入彩色元素,最基本的视觉效果就是让画面中的彩色元素成为视觉重心,并将其变为一种色彩“符号”,给观众带来更强的视觉冲击力。
《罪恶之城》中,美艳少女的金黄色长发,复古的湛蓝色跑车,鲜艳的红色大床,整体黑白的影片在这些事物的某些细节上保留了鲜艳的色彩,是一种将人物和事物符号化的有效手段。这些无名或有名的事物,都会最快速地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罪恶之城》截帧《辛德勒的名单》讲述的是二战期间,波兰在纳粹德国的统治下党卫军对犹太人进行血腥的统治和屠杀,德国商人奥斯卡·辛德勒目睹一切后心灵受到震撼,将自己的工厂变成集中营附属的劳役营,在纳粹的疯狂屠杀下倾家荡产、冒着无数次生命危险,在战争结束后救下1200名犹太人的故事。
《辛德勒的名单》截帧整部影片的基调是黑色的,雪花是白色的,鲜血是黑色的,黑白影像真实地还原了那场战争在人们心中的记忆,并绝望地表现了在纳粹铁蹄下践踏的生命和人性。在纳粹对犹太人居住区进行“清洗”时,主人公辛德勒在党卫队和犹太人之间看到了一个红衣小女孩。她穿行于凌乱的街道,爬上破损的居民楼,用双手捂住耳朵躲在床下,无助地躲避着无情的杀戮、纳粹的魔掌。沉重的黑白交织的画面中,这抹鲜艳的红不断放大、蔓延,由此它在观众心中超越所有黑白,成为影片的“主基调”。
彩色电影中运用黑白影像片段
彩色电影中黑白影像片段的运用是现代电影更为常见的一种创作手法,在彩色电影中加入黑白影像片段,可以很直观地将影片分为彩色部分和黑白部分,色彩的反差服务于叙事。黑白和彩色形成的对比会在观众的生理和心理上形成一种高反差,从而引起不和谐和不稳定的视觉感受。导演可以利用给观众产生的这种不稳定性,渲染影片人物动荡、急变的情绪,来更好地完成自己的思想表达和叙事要求。这类影片一般表现为时间和空间的转换,如《我的父亲母亲》、《八月》等,另一种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如《柏林苍穹下》、《撞死了一只羊》等。
《八月》截帧这里要提的是去年的金马奖影片《大佛普拉斯》,电影讲述的是小人物肚财到自己朋友菜埔那偷看佛像工厂老板的行车记录仪,却发现一起凶杀案,两人都被卷入这场纠纷之中的故事。我们看到导演将所有现实段落都采用了黑白处理,而在行车记录仪里显示的却是彩色的。导演借影片主人公肚财之口表达了自己的美学观点:“有钱人的世界你看,果然是彩色的。”黑白影像在这部影片中有了特别的意义,它成了不同阶级之间强烈的对比——凡是导演客观讲述的部分,都是黑白影调。而通过权贵人士的眼睛望过去的世界,即行车记录仪里的世界才是彩色的。穷人生活的黯淡悲凉与富人生活的骄奢淫逸直观地从色彩上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对比与冲击,使影片整体呈现出黑色幽默的风格。
《大佛普拉斯》截帧整片运用黑白影像
电影色彩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可以用人类肉眼根本达不到的色彩种类去还原这个世界,运用偏振光原理发明的3D立体电影已经成为了电影市场的主流,Imax数字立体放映系统更是给观众带来视觉上全方位的享受。即便这样,仍然有许多电影创作者钟情于黑白影像单纯质朴的光影世界,继续以黑白灰的色彩拍摄整部影片。究其原因,全黑白影片的创作者们更为关注电影的光影造型语言,或重现影片所需的历史感,或增强影片形象的质感,或获得影片独特的形式感。
《罗马》的故事发生在70年代墨西哥城的一个中产阶级社区“罗马”,当时的墨西哥处于阶级差异、贫富差距的临界点,经济发展热潮褪却,社会动荡不安。在这个时期,印第安裔的年轻女佣克里奥在白人雇主索菲亚家中工作,看似平静的日常却内藏暗涌。克莱奥和男友交往后怀孕,索菲亚丈夫借口出差再不归家。主仆二人几乎同时遭遇了男人的背叛和抛弃,使得两个来自不同阶级的女性遭遇了相同的命运。
《罗马》截帧影片是根据导演阿方索的童年回忆改编而成,黑白影像的运用在这里既是对那段历史时代感的塑造,又是一次导演个人回忆的质朴表达,纯粹的黑白似乎是导演在向观众宣告:这一次创作是纯粹的、不含任何商业的。你是否喜欢与我无关,它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童年的梦。
被称为“20世纪最后一位电影大师”的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喜欢用黑白胶片表达自己的作者思想。“我讨厌彩色电影,因为它总是很虚假,你知道,绿色不是真正大自然的绿色,红色像有点带血液的样子,总是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对自己说,我只拍摄黑白电影,使用黑白两种纯净的颜色。刚开始你会觉得我的电影有些‘矫饰’,但不久后你会发现这是电影真正的颜色。”
《鲸鱼马戏团》截帧在贝拉·塔尔的眼中,黑白俨然成为了一种深度,一种美学的电影态度。他的大部分作品如《都灵之马》、《撒旦的探戈》、《鲸鱼马戏团》等,都采用的是黑白摄影的表现手法。这些电影是导演灰色的记忆,他要表现的是那个时代的真实。《都灵之马》中描绘的是一个世界末日。影片的最后父女俩没有水,火也点不着了,无休止的风沙弥漫着这个世界直至把这个世界淹没。黑白正适应了这样的场景和情感的表达,电影的语言结构总是服务于情感结构,如果用了色彩,整个情感的结构就不易表达出来。黑白代表着永恒,贝拉·塔尔正是运用永恒的黑白在创作中探索着人类永恒的意义。
《都灵之马》截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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