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K (1)

亲爱的K,     

      我终于决定给你写信了。这愿望搁置太久，却一直难以忘怀，因为我知道我必须找个人说说话，我的脑子里积攒太多没来得及输出、也不知道向谁输出的过期碎片了。

      我越来越不爱用社交平台了，它们太容易让人疲惫、增添徒劳的悲伤。在号称信息制胜的高速年代，我越发感觉自己像一条失去鳞片的鱼，浑身布满迟钝疼痛的神经。互联网上，一面是猎奇的短视频，精致消费主义的高调；一面是被围观的苦难，下沉的世界；如此割裂，如此两极分化，像是理智的天平逐渐失衡，我们也来不及坐上诺亚方舟。

      外公最近住了一次院，虽说目前看似无大碍，但我们都清楚这是身体走下坡路的警告。近年来，时间的残忍早在他身上无声预告，我印象里的那个能干硬朗的小老头，慢慢地缩皱下去，像一张旧报纸，一个干瘪的核桃。有一次，我看到他松垮的裤子，几乎要从瘦得没剩下多少肉的两股滑落下去；或者当他咧着嘴冲我笑，足以看到牙齿所剩无几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心里的雪又厚了一层。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天道不仁慈。天道不仁慈。

      最近的日子总是不温不火，要说快乐，也是有一点的。比如，当我把所有明亮的颜色放进眼睛时，在动车上睁眼看到美的不证自明的晚霞，邻座借我充电宝的男人，离去时和我挥手告别，还有偶然瞥见的一对胖白脚丫，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我甚至写下了一首长诗，当然我保证你会看到的，等我有信心把它呈现给你。如果不急，我最爱通勤的时光，那是少有的可以正大光明发呆的时候，要是有靠窗的位置再好不过，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那些山呀水啊，是怎么都看不腻的。我也爱观察其他乘客，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行，然后在无人发觉的座椅上空，架构起一个只有我看得到的平行世界。我向你保证这真的很有趣，有一种毛姆式的审判意味。

      还有些话没讲，不过没关系，下次可以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可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要见怪，你知道我一向古怪并且情绪充沛。能有人愿意安静听我发些牢骚，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和低成本的快乐之事，我已经很满足了。那就此停笔吧，祝你好运，祝你快乐，并与你亲切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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