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打开手机，才知道今天是父亲节。
这样的节日，于我，似乎没什么意义，平时和父亲聊天不多，如果我对他说，老爸，我爱你，他会觉得不知所措，我也会觉得难堪，正如蒋勋说，农业社会很少有这样的表达，我们这些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七零后，虽然后天学会了跟孩子拥抱，跟老公拥抱，跟老公和孩子大大方方的说爱，但对于父母，还是会有障碍。
和父母之间，我们的感情一直用行动表达。对父亲，我尤其如此。
从小到大，父亲对我的亲昵举动，我记得住的，总共有四次。
一次是小时候父亲背我去邻村看电影，天很黑，乡间土路上岗下坡，崎岖不平，我趴在父亲的后背上，在无边的暗夜里，看见山洼里稀稀落落的的几家灯火，感觉神秘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要住在“坑里”，可是我不问，那时候，我们没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父母也没有时间和耐心纵容我们这份好奇。
可是，那一夜的灯火，一直在我心里。
还有一次也是夜里，临睡前，我大概十三四岁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对父亲提出抗议，虽然他脾气不好，可是他不生气的时候我也敢于和他争论，那天，我一番连珠炮的抗议过后，爸爸突然冲过来，使劲儿亲我的脸颊，并呵呵的笑着说我“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让我又窘迫又开心。
现在想来，那时候，父亲的心里也满是对我的喜爱吧？
第三次，是我大学毕业那年暑假，突然的急性腹泻让我几度濒临晕倒，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母亲的哭声，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满脸的眼泪，然后，我看见了我纸一样苍白的手指，就是那天，同样陷入腹泻的父亲，背着二十多岁的我去院子里的茅房，虽然弟弟当时也二十多了，而且健康，可是，那天，背我的是父亲。
第四次，是我远嫁之后，父亲去看已经怀孕八个多月的我，那次，在离家乡几千里之外的，一个于他完全陌生的地盘，他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的路。
除了这几次，从小到大，我似乎很少感受到父亲的温暖，耐心，和爱。
我经常记起的，是他的暴脾气，他对我没完没了的挑剔和不耐烦，还有那些刀子一样刺心刺骨的诅咒和谩骂，那些话，像刺，扎在我的心里，很长时间，都让我钻心的疼。
我记得他对弟弟无底线的宠溺，记得他对亲戚家的孩子过分的耐心和热情，可是对我，他三个孩子里唯一的女儿，我记忆里最多的，是他的不耐烦，还有他的挑剔。
然而，扪心自问，我也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小时候多病，三四岁之前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父亲一个人抱着我去看病，只能横着抱，一竖起来，我就没了呼吸，半路上，他上厕所，把我放在路边，我的眼睛会跟着他，但是不会哭，我想，那时候，被病痛折磨的小小的我，在潜意识里，也把他当成我的依靠吧。
前段时间提起这件事，七十多岁的父亲还落了泪。
虽然当时好几个医院都不收我了，虽然两个老军医都说我救不活，就算救活了以后也是不中用的，但是，父亲，还是和母亲一道，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拎着一大提包的海米，挨家挨户的换青霉素，最终救回了我。
小学时，我爱看书，作文多次被老师表扬，可是父亲好像从来不知情，但是当面从不夸我一句的父亲，回老家的时候竟跟人家说，我女儿就是家里的活字典……
初中时，上学快迟到了，他会开拖拉机送我，突然下雨，他会拿上雨具去接我。
第一次中考落榜，他喝了酒，用无比失望无比痛心的口气跟别人说，我的女儿，居然连个高中都考不上……
我躲在仓房里，隔着玻璃看到他的失望，听到他的痛心，只敢偷偷的压抑的哭泣，然后，就病了，吃不下饭，总是要深呼吸才能透过一口气，他带我去看中医，医生问，是不是生气了，他说，没有，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舍得让她生气？
那是父亲最大的一个谎言，今天想来，也是最暖心的一句话。
上高中时，家里酒厂破产，父亲债台高筑，跟别人去了俄罗斯做买卖，几个月音信不通，我一分钱恨不得分成八瓣儿，从来不舍得到食堂打一份菜，父亲回来后，给我买一大堆一大堆的桃酥，面包，饼干，跟人家说，我女儿吃不饱……
大二那年，我和相识相恋七八年的男友分手，父亲最后知道了消息，写信给我说，“此刻，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女儿长大了，难过的是，那个混蛋伤了我女儿的心……”
我生儿子的时候滞产，二十四个小时生不出来，母亲又担心又紧张，回去后和父亲讲述整个过程，老两口一起落了泪。
儿子百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照相馆给儿子拍照，加上我们母子的第一张合影，寄回了家里，母亲说，走在路上，父亲接到邻居送来的信，看了照片，父亲一个人，坐在门口哭了。
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心里还有这么多记忆，这么多现在让我一一想起不由得落泪的细节。
大多数时候，我想起的是小时候父母的偏心，对我粗暴打骂的情景，那些不耐烦的眼神，那些忽视，还有那些让我和眼泪一起咽下去的委屈……
我愤怒过多少次，哭过多少回？
却不知道，有一些细节，想起来，也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流泪，而这泪水里，更多的是却温暖，是感动。
扪心自问，我也是爱我的父母的，对父亲，虽然从来不说，但，感情也是真实的。
就像他生病住院，看着病床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灰白的父亲，我真希望他可以像从前那样坐起来，神气活现的吹牛，或者跳起来吹胡子瞪眼的骂我，至少，我能从那样的表现里看到他的健康。
就像出门时，看到他开始佝偻了背，走路也慢慢往前挪了，我会抢下他所有的包，不许他负一点儿重一样，我尽我所能，用我并不强壮的肩膀，希望能多为他分担一些重量。
就像看到他在超市里买菜被人欺负，我一个人面对一对强悍无礼的夫妻，去帮他讨公道一样，我希望我能用我的力量，庇护他，让他感觉到有儿女的安全和保障。
就像很多时候，我特别怕，有一天他们会突然不告而别，让我无论怎样都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面庞一样……
有些爱，就是爱恨交织的，亲人之间尤其如此。
可是，毕竟血浓于水，亲情，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不可分割，就是哭过闹过依然要彼此纠缠的存在。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今天是父亲节，第一次为父亲写文章，在这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我在心里悄悄的对自己说，老爸，我爱你，在心里，我一直深深的爱着你，就像你也一直爱我一样……
父亲，我知道，写了这篇文章，回忆了许多细节以后，我还是不会像现代的这些乖女儿一样，在行动上跟你更亲密，可是，以后，我会对一直爱美的你多说几回，老爸，你是一个帅老头！会对一向自信的你说，老爸，你这脑袋还是这么好用，比我这年轻人都记性好，我会你买更多更时髦的东西，更耐心的帮你解决那些你解决不了的，需要上网解决的难题……
父亲啊，我希望，七十五岁的你，有更多的节日让你开心，希望有更多的日子，能让你感受到爱和温暖，希望，你一直让我叫你老爸，而我每次叫，都能听到你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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