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李煜《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令》

早上被雷雨声惊醒，想起李煜的这首词来，心里有些荒疏萧瑟，好像词中所写的每一句与此刻的我都是那么契合。

      形容雨的象声词中，最喜欢“潺潺”，声音流连在唇齿间，一如此刻窗外这缠绵无尽的春雨，好像永远不会有完结的时候。“帘外雨潺潺”一句，有声音，也有流动的画面感。不写静而让人感觉到静， 既是环境安静，也是此时词人孤寂心情的写照。“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春天眼看要过尽了啊，可是天气还是那么寒冷，冷得连身上的锦被都无法抵挡。“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只有在梦里的片刻才能忘记亡国的耻痛，忘记自己已成阶下囚的事实，还是像从前那样寻欢作乐。

      李煜的可贵之处，就在他的赤子之心，不加掩饰，无所保留。即使已经做了亡国奴，还是贪恋往昔的雕梁画栋、如花宫女、丝竹管弦。然而梦中有多热闹，梦醒就会有多凄凉。更何况欢乐只是“一晌”，是片刻，现实却无限漫长。醒来之后，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冰冷的空气，那无法洗雪的耻辱，如何不叫人凉彻骨呢？何况那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春雨，更是搅得人心里愁绪翻涌，一时一刻都成了煎熬。

      于是他警告自己“独自莫凭栏” 呵，那无限美丽的江山，如今再也不是你唾手可得的天下了。流水带走落花，春天就此结束了。自从铁蹄踏破金陵，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就结束了，往日繁华都成绮梦，终究不可再得，追思也好，怀念也罢，都不过是徒添伤痛而已，现在跟从前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常会觉得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日都已经过去，从前所梦想的那些绚丽的未来，终究没有到来。于是总是追忆以前的那些欢乐时光，那些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那逍遥无所挂碍的生活。然而越是追忆，越是失落；越是失落，越是追忆，如此循环往复，更添惆怅。

      以前读这首词，只是觉得音韵和谐，自然成诵，这么多年一直烂熟于心。今天再次想起，细细品味，才发现隐藏在深层的含义，全词不着一“愁”，一“悲”，读来却让人觉得悲愁无限，倍感孤寂与凄凉。也许只有在经历了人世间的种种艰辛之后，才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