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过她的歌,他看过她出的板报。有力又挺拔的一手好字,女孩蹲在黑板报台阶上,粉笔在她手中生出了朵朵怒放的花,接着又生出令他无法挪移的字。他当时只是借住在她学校附近,只有学校才有紧凑的学习节奏,才能激励他热血沸腾备战研究生考试。学累了他会一个人在一所高中里瞎转悠。看看光荣榜顺便再看看那些青春激扬的文字,这样他才不会忘记向上走的信念。那女孩从黑板上跳下来,他仔细看她的脸,瓜子脸细眉却是很大的眼睛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她拍拍手,粉笔灰落在一旁开满五颜六色菊花的花土中。别的黑板报都是两人合作,只有她的是她一个人完成。配图配文全包了。她是谁?
原本无目的的校园闲逛现在变成了一种让他挠心挠肺的疑问。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想她写字的样子,那些字就像长在她身体里一样,她的手只是一个熟稔的工具把那些漂亮的字播出来,大三角尺画好线,那些字排好队就行了。他不记得那些字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样的字是他未曾见过的,叫他心里止不住的喜欢。黑板报一般要一个月后才擦掉换新内容。如果去学校厕所一定会经过黑板报,她们班的黑板报在第一个位置。从那天起他不在住处上厕所,改成去学校厕所。
字写得好的人成绩一定不赖,他相信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学霸出身,对自己的字也有过于完美的要求,可看过这女孩的字他又自愧不如了。这字叫他看出很多门道,这样的女孩他想认识。他可以做她的哥哥,或者,贴身护卫也不错。他把这所学校的光荣榜又看了很多遍,心里推测那些个是女生哪个名字可能是她的名字。他在李娟和雷红梅的两个名字间徘徊。
第二个月,黑板报又换了一板,这次换了配图,动物图案。她画得有点吃力,老虎头像猫脑袋。他站在黑板报前笑了。正好有几个学生在看,一边指指点点说怎么不放个笑话,老放这些名言多没意思。应该是她同班同学,他走过去问这是谁画的。有人说李娟啊,这都不知道。然后他们就移到另一黑板前。他赶紧跑到光荣榜前找到李娟两个字,在第一列名单中。
知道了名字他就好办了,只要光荣榜前有其他人他会假装不经意问这个李娟是哪个班的。他去她班门口,看学子们鱼贯而入,那种沉重的学习氛围让人很不舒服。放在从前他不会去看什么班,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了,他要找到那个叫李娟的女孩,看她坐在哪里和谁坐同桌,有没有男朋友。想到这他就心里抽得紧。
她坐第三排,同桌是女生,旁边也是女生,后桌是男生,前面是女生。隔着铁窗栅栏他看了不止一次,她不大跟后排说话,跟前排也很少说话。低着头下课了就和女生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一起回寝室。
她的眼镜似乎有点偏大,每过一段时间她会习惯性扶扶眼镜片。通过她扶眼镜片他看到她的手不胖,胳膊也不胖,细细的。
每个周末住校的学生会回去,校门口挤满开往各乡镇的小中巴,按喇叭,吆喝声,自行车不耐烦的铃声,吵得他没法安静看书。他站在学校门口,看这些学弟学妹们像浪一样涌出又像浪一样四散离去。看累了再回到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红砖墙,院子里红色凌霄花,静得能听见灰尘掉落的声音。
他认识她的红色小自行车,等她放学时间,便骑车跟在她后面。傻傻的女孩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她,走到人少的地方就开始唱歌。在一片芹菜味和大粪味混合的地方准能听到她的歌声。他熟悉她的声音,所以那天当她去邮局寄东西时,他便走进去走到她身边跟她搭讪。
“你好,你的字真漂亮!”这是他想了很久的开场白,此刻她正好在填写一个信封,信是寄到深圳某个地方,她认真地填写寄信人地址,接着写上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又缀上学校里的地址。此时是最好的机会跟她聊天。他知道她,但她不知道他。他得让她认识自己。
“你好,哦,谢谢!”女孩显然对这样的夸赞听得多了,并没有太多惊喜。
“你好,我可以认识你一下吗?我叫杨盛泽,趁着大学暑假来这里。”他得亮出自己得身份,好让她看他一眼。果然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他心很是紧张,生怕她再扭头不理自己。她眨了眨眼,脸上有点红了,眼睛带着笑意。
等她出了邮局,看见他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她客气地打了招呼,说杨同学你还没走啊。他问她去哪里,她说西街。他礼貌地问询她能不能同路,她咯咯笑了起来,大声说当然没问题。
商店,油条铺子,综合门市部,零食批发店,街道上挤满乡下进城的人,他们没法骑车了。人群像潮水一样将他俩包围住。她离他很近,当中隔着他的自行车。她对大学很感兴趣,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学校在哪里,有什么专业,学校里会有什么活动。他一一作答,女孩的脸有点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他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可以跟她说更多的话。于是他也问她问题,问她住哪里,她回答的很含糊,西街!他一直陪着她走到通往她家的那条巷子口,女孩说自己到了。他暗笑还早着呢,但也只得和她挥手再见。
后来,他走到她的教室外面,等她晚自习放学回宿舍。她不知道那个穿梭在黑黑的树丛间—人们传说的偷窥狂坏蛋,是在跟踪谁。她跟同学总是并排走路,这样他一直无从下手。直到周末放学她要骑车回家,直到她有一天落单。那次她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像个小鹿一样骑得飞快,等到她以为自己把他甩掉后,居然又开始唱歌了。他从黑暗处抱住她,把她扑倒在地,吻她。她像个受惊的小猫一样拳打脚踢,直到他拽住她乱舞的手跟她说,李娟,是我。
借着人家住户透过的灯她这才看清楚他,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瞪他,拍拍身上的灰,骑上车远去。他嘿嘿笑了,舔了舔嘴唇,猎物的味道。下次再跟着她,应该没问题了。此后李娟果然没有再惊慌失措,只是很少再唱歌。他有时候骑快点,跟在她身后或者就在她一旁,她也不看他,表情很严肃。
另一次,端午放假她带着行李走得晚一些,他又堵在校门口。跟着她,等她走到人较少的巷子里,他把她堵在墙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个无赖一样紧贴着她,压着她的双臂,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她拼命扭头却无济于事,直到有路人出现这才救了她。她的脸通红,只恨恨地瞪向他,他得意地笑了,为这样的时刻他筹划了很久,如果可以他真想可能会更进一步。每想到这里他也会扇自己巴掌,混账,真的成了流氓了吗!
做过这些疯狂的举动之后,每每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懊悔,但每当躺在床上又生出更多狂野之心。此后她再没有晚回也尽可能在人多的时候走巷子,面对他的围追堵截她似乎不敢和家人说,也不敢和同学说。他能感觉到她的慌乱和躲避,越是这样越叫他兴奋。
那年李娟的成绩没有上榜,那年他没有考上研究生。
李娟次年转学,他没有找到她,直到暑假。他继续蹲守在她家附近。看她骑着红色自行车出门,他便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她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来他主动开口,说自己一直在等她回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李娟没再看他,看着前面白花花的路说自己转学了,而且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
“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你是读大学的,我是考大学的。而且,我还在努力中。”李娟的眼睛没有看他,如同现在这样。他笑了笑说这不影响我们做朋友嘛。那个暑假他又跟踪了她几次,她不理他,只是照旧唱歌,唱完了就大笑,只是不再理他。亲戚借给他单独一套房子让他好好考研,并让他县城表哥隔三岔五去看他,其实也就是监督他。上一年没考上研究生,他父亲大发雷霆,他母亲只是沉默不语,看着母亲沉默的身影,他决定不再跟踪她了。只要知道她家在哪里,总是能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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