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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阳关(二十六)

生在阳关(二十六)

作者: 李成斌文苑 | 来源:发表于2024-01-20 07:48 被阅读0次

        敦煌城里先后来了几个黄毛蓝眼珠子的外国人,听说要到千佛洞来参佛取经,四处寻找古董,什么西夏时的坟,秦汉朝的麻钱都要,还要去古墓挖掘,美其名田野考古,实则就是个掘墓寻宝吗。马长寿经人介绍为几个洋人做向导,整天在千佛洞和各个庙里转悠,洋人很大方,拿出金币从千佛洞的王道人手里买经卷,也从乡伸手里买千佛洞里的经卷。马长寿第一次知道千佛洞里有个藏经洞,藏了千卷经,可不知这些黄毛来这么远,买这有啥用,奇怪的是这黄毛能说汉话,还知道夏商周,秦汉唐各朝各代。于是敦煌的乡伸财主们一时家家收藏千佛洞经卷,据奇而沽。

      马长寿读过几年书,略知考据之学,难道这些黄毛是来考究这千佛洞的?还说要雇骆驼到黑水城,罗布泊楼兰古城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去成,也不再雇用马长寿,给了他两个金币,重新雇了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壮汉。马长寿一直怀疑这些黄毛不怀好意,在干一件大事,可又说不出缘由,没事时他拿出黄灿灿的金币对着阳光照,他喜欢这金光闪闪的光芒。

      一个多月后马长寿回到学堂,柳克勤非常高兴重逢,一整天都围着马长寿转,下午放学柳克勤份外地殷勤,一定要请马长寿到他家里去吃饭。马长寿也很想再见那位风致的小洋妹,没有推辞,带上他的那两块宝贝,想要在小洋妹前露一手。

      很奇怪,一踏进柳家大门,就听到上房里有争吵的声音,声调不高,但很激烈,男女声都有。马长寿回头看柳克勤,本想他会很为难,可奇怪的是柳克勤似乎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在乎,好象还希望他能听到这些。马长寿凝神屏气地听了一阵,大概听出了个由头:柳家的掌柜带人要盘出柳家的三合铺子,柳玉嫣骂他吃里扒外,掌柜的不依不饶说她女娃家不懂事理规矩,不识他的好心,来人劝柳母说趁早盘个好价钱出去,止了亏损,还少了托累,他也好给人家回话,柳母不知可否地平息着场面,自家的掌柜却一味迎合外人帮腔。

      听明白了缘由,马长寿怒从胸中起,居然还有这等内外构结,吃里扒外的东西,猛然推开上房门,一个箭步上去拽住柳家赵掌柜的衣领,也不搭话,像拎起小鸡一样,把瘦小干瘪的赵掌柜扔到上房外面的台沿下面,恶恨恨地骂道:“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就是盘卖,也轮不到你来这里典当!”说着就要伸脚踢赵掌柜。赵掌柜一看这突然冒出的膀大腰圆的愣头青,全不管出手的轻重,搓着勒红的脖颈,缩着腰身,嘴里骂骂咧咧地溜出了门。来说合的八字胡先生也是机灵鬼,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对柳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吗!我先走了,等你们的回话。”屁股一溜烟,也走了。

        柳玉嫣倒是有几份主张,对马长寿说:“马哥,赵掌柜这老东西,铺子里是一定不能让他干下去了,他今天吃了亏,一定会到铺子里卷东西,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赶了这坏水出门。”

      柳玉嫣,马长寿,柳克勤追出门,转过柳家的墙弯,便看到赵掌柜和刚出门的八字胡正哼唧比划着,看到马长寿追了过来,赵掌柜腿都软了,眼里充满了企求神色,马长寿也不多说,一只胳膊套着赵掌柜的胳膊,假装客气地请赵掌握到三合铺子里去一趟。

      路边看热闹的总不嫌事多,指指点点,把个赵掌柜说了一个清楚明白:“空了柜上,富了掌柜,柳家的肥油水都流进了赵掌柜手里。”

        马长寿本来就知晓一些这赵掌柜的劣迹,如今看来这赵掌柜之心,真是路人皆知了,更添了几份英雄气概。

      店里的伙计见马长寿挟着掌柜进来,以为有人要抢劫,忙摸根铣把在手里,壮起胆来救人,可看到后面气焰高涨的柳家兄妹,跟在后面,显然是一伙来算账的,瞬间就蔫了巴极,想要溜,柳玉嫣横在门上,不让出去。柳玉嫣一时得力,岂能饶人,要赵掌柜拿出那一摞账本来,要请山陕会馆的乡当过来算一算,若审出个结果,还要报官。

        赵掌柜一听,吓得缩成一团,柳家小姐长,小姐短的,尽成了软话。马长寿摊开账薄,拿过算盘,噼噼啪啪,从先前年柳家老爷年底结算留底到这两年每一笔收入,开销,折损,收益算了个淸清楚楚,账本还是那个账本,可这么一细算,结尾的数额却天大的差别,赵掌柜不敢再掖藏了,从后墙的神龛财神爷底座下抽出一个方盒,里面装满稳稳一盒银元。赵掌柜报了数,柳家兄妹点了一个不差。门边站的伙计,看到满盒的银元,恶恨恨地啐了赵掌柜一口,骂道:“你个驴日的,天天喊穷,克扣我的工钱,装个穷怂像,舍不得一个铜子儿,原来藏这儿。”说完摞下紧握的铣把,扬长而去。

      赵掌柜见伙计走了,哭丧着脸一味央求柳玉嫣,稍一迟疑卟痛一下脆在柳克勤前面声泪俱下说:“钱都在这里,我是一文都没有私用,如果我说慌天劈雷殛,不得好死,就看在我为你们守住了这铺子,还积攒了这些钱的份上,千万别叫会馆的乡当了,我也是山西人,如果会馆的人知道了我这德行,天下的山陕会馆相通,我也没法在这道上混了,我的子女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我老汉还不如拿根麻绳自行了结了干脆!”说着老泪纵不停地给柳克勤磕头。

      柳克勤终是个软心肠,看着从小抱着他,任他骑在脖子上跳的赵掌柜脆在眼前,先扫了一眼妹妹和马长寿,看二人没有阻拦之意,便伸手将赵掌柜扶了起来。

      这人哪,最怕一个“叛”字,在上位则不忠,投敌卖国,在普通则吃里扒外,吃东家的饭,砸主人家的锅,最后自已也没了着落。这可怜之人,定有可恨之处,不然他怎么就变可怜了,想通了这个理,即便一个普通人,也就有了担当,扛一架活,不给人家留尾儿,种一垄田,庄稼收到仓,做一回人,自然清白堂正,不让人擢脊梁骨。这赵掌柜也活该自做自受,精明一世,想着铺子过户,银钱到手,可哪曾想,竹篮打水,终是一场空,栽在一个碎娃手里。

      赵掌柜交了账,签了字,按了手印,保证这就收拾家当回山西老家,终生自己和子女不再踏上敦煌城一步。这是山西字号的规矩,替人家打理生意,支掌门面,年年工资不少、还有分红,但绝不能昧心贪污,一经发现证实,山西(或山陕)会馆,定不会轻饶,因此掌柜们把清白的名声,看得比命都重,一旦浊名出去,遭人唾弃,天下便无他安身之处。

      马长寿这一出手,便石破天惊,敦煌城里都知道了柳家能拨乱反正,原来后面有号猛人,自此马长寿在柳家端碗时,便再不觉得沉重了,出进柳家的门槛也不觉得高,反而觉得就应该这样高,才跨过去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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