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大棚”的年代,一切的瓜果蔬菜,只得按季节种植和收割。它们呢,也完全用不着紧张过余,担心人工会把自己提前催熟,从而,可以在好不容易到来的那个季节里,悠哉游哉地多活些时日。
到了旧历的五月,各种形状的青枝绿叶,把个山上山下绿遍。山上有破土而出的小草,有名儿叫的青杠树松树水冬瓜树黄荆树,都挂上了嫩绿的枝叶;山下住户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里,丝瓜藤已经上了架,四季豆苗儿也爬上了杆,南瓜藤伸长脖子进了山,它们都像十月怀胎一样结出了果实。旁边一丛一丛挨着长的竹子,更是提升了绿色的高度。只有集体的粮田里,成熟的麦子,释放出了金色的光,与四下绵延的绿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个朝气勃发的五月,无疑是为我们渲染了好心情。当然,我们这些还没长高的娃娃们,所拥有的全部好心情,一半是这绿色给的,另一半嘛,就来自于飘香的瓜果蔬菜了。它们争先恐后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餐桌文化。
五月也有遗憾,南瓜藤并没枯萎,我们还不能将它的茎连接起来,像抽水管那样引水下山;包谷苗才结出了包,杆和叶正青得发绿,我们不能拿青绿的杆杆当甘蔗吃;已经返青的秧苗,我们定是不能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抓鱼行乐……
总之,五月是鲜活的。我们在心里祈祷着它慢些过,希望时光能留住这份美丽。同时我们那青春的萌动,也在这绿色的五月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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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膳食,早已在心中订成了一本册子,翻开来,全是美食。如有意思的端午节,就在五月来临。而我最爱吃、却平时很难吃到的“包子”,也在五月兑现。
端午节,成了我最喜爱的节日。
婆婆在世的时候,好几天前,她就为五月的端午节忙开了。那时她手脚还麻利,割麦子打麦子样样不在话下,后面的那些工序,像淘麦子、晒麦子,包括在石磨上磨麦子,都是她单个完成的。
冬水田很远,刚淘出来的麦子滴着水,把她的衣袖与裤脚弄湿了,她全当没发现似的;卷成筒的垫席又长又重,她扛在肩上像扛了根灯草轻飘飘的;锅笼里,罗子罗下的白面,染白了她头上的黑丝帕。蒙了眼睛的牛,在磨道里一刻也不敢停下,因为她的吼叫声,让它惧怕……
我那时,常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有时挡了她的路,她爱说句“你不要黑打搅”,但也并没有要支开我的意思。
端午节的当天,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在为丰盛的晚餐齐动手。而我们家之所以不像别家那样选择中午过节,是因为外地教书的父亲,只有晚上才能赶回来团聚。
在我印象中,要等远处的父亲回来,只有端午节和春节,才是有成效的期盼,平时就说不定了。
一大早,婆婆和母亲在灶房里忙。酸菜稀饭的早饭匆匆吃过之后,母亲就开始为昨晚泡好的酵母子洒面,好好儿地侍候着它发酵上涨,担着心别闹出什么意外来。
因为,某一年的端午节,老酵母子意外地出了问题,馒头没蒸“笑”,包子也是死面。我们倒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吃,可母亲就格外难受了。她是个很讲迷信的人,要是面没发好,馒头没蒸“笑”,她一定相信自己的运气不好了,于是耿耿于怀。
从那次失败以后,母亲格外小心,凡在蒸馒头时,只要没揭开笼床之前,她总要提醒我们别说些不吉利的话。也怪,后来的很多年,馒头都“笑”开了花。
尽管我最爱吃包子,母亲每年都专门要蒸出五个“母斑鸠子”来。已经长大了的我,也有一份。
面做的斑鸠子活灵活现,有头有尾,还用红豆装了眼睛。有时,我们兄妹都把它放到最后才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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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拴”的笼床在墙角里摆放了一年,早就落满了灰尘,舀石缸里的井水洗它,是我们该做的事儿。
“洗不干净笼床,包子馍馍上就沾有霉味儿”,婆婆的提醒如期而至,至今我也还记得。
于是,作为老大的我,便伏在笼床上仔细检查。宁肯多洗洗,也不要那霉味儿附着。
洗好笼床后,用镰刀割回竹叶,铺在笼床里,我们这些个正当的活儿才算做完。
接下来,便是流着口水、喉咙打着结,观看大人们制作包子的填充物。婆婆炒臊子,母亲擀面。
几种包子的馅,盛在几个大碗里。什么连渣涝包子、什么四季豆腊肉包子、什么莲花白豆腐包子、南瓜丝包子……切成黄豆米大小的腊肉,少得微乎其微,但都是我的最爱。
等包子做好后,我们就等父亲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的场景,那才叫其乐融融。
父亲所在的学校,离家有七八公里远。在我们家蒸包子,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恰恰有一年,父亲有事无法赶回来,母亲便让我和大妹冒雨给父亲送去,一路上山洪暴发,我们披着的白塑料布根本管不了用,封袋的包子,几次从背兜里倒出来,只得捡起来又走。我们的衣服全身湿透,脚上的胶鞋也已灌进了雨水……父亲见到我们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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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端午节,在我们家乡,家家户户蒸包子已成了习惯。广大的农村,蔬菜收入的旺季,不缺资源。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讲究,麦子出来要尝新、青南瓜出来要尝鲜,时间就放在端午节这一天。人们虔诚地认为,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对屈原大诗人的怀念。
即便不以蒸包子的形式庆祝,那以尝新的方式庆祝,却是千古不变的。我记忆中,有一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小麦生了病,再加之麦子扬花时,雨水特别多,到了端午前,青青的小麦还灌着浆。好在那一样有提前成熟的包谷派上了用场。没办法,那个到来的端午节,村民们家家户户便以蒸“南瓜脚脚”的方式庆祝了。
提前把包谷掰了,吃嫩包谷,肯定不划算。一般情况下,只有到了普遍掰包谷的时候,用个别的嫩包谷,才舍得做包谷面馍馍吃。
那些年,桐麻树满山遍野都是,桑叶田间地头也有栽种,我们用石磨把嫩包谷磨细,中间填上新鲜的青南瓜丝,加进些可怜兮兮的腊肉颗颗和葱花,一匹桑叶一只“脚脚”地包好,同样用竹笼床蒸了吃。
尽管用南瓜“脚脚”替换了我所爱吃的包子,但从不喝酒的我,破例喝了一点雄黄酒。只不过,有包子吃的那些年而过的端午节,我是把雄黄涂在了耳朵里和肚脐上,以驱邪和防蚂蚁等虫虫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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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包子,之所以好吃,是因为融进了家乡的味道,是因为融进了乡土特色。
我当兵后,第一次在外地过的那个端午,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围在一起吃的是粽子。说真的,糯米做的粽子尽管是第一次吃,但一点也没新鲜口味的感觉。我给父亲打电话,他说才吃完包子,还剩得多呢!
这使我当即想起了,在乡下的亲人们身边过的那些端午来。每年,尽管有三四个品种的包子,蒸了很多,平时少有油晕吃的全家人,在饱餐一顿之后,就所剩不多了。第二天,又是连顿的酸菜稀饭,婆婆和母亲为了让我们几个娃娃多吃,说包子吃伤了,故意舀稀饭里的水南瓜吃。而我们呢,一点也不知情,还一个劲儿地抢着吃。
那晚,月光下的连队静悄悄,而躲在被窝里的我,眼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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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笼床,即蒸笼;
2、连渣涝:将黄豆磨浆,加酸水煮成砣后,再倒入酸菜一起煮,做成的美食,加入其他辅料做成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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