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接到一个尾号为9811的陌生电话,男的,“喂。你好!”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声音。程式化的回问“你好”之后,我习惯性地等对方开口。可至少有足足两秒,电话那头是安静的,接着是有些怯怯地、有些疑惑的一声“喂”。“你说”,我已经猜到可能是广告推销了。
自从买新房登记了相关信息后,几乎每天会接到跟装修有关的推销电话,有时候,还不止一个。我向来没热情、没心思也没精力来参与装修房子这事儿,所以,一直主张买精装。可老公不同意,说是新房是用来养老的,得保证品质,按自己得想法来装,装修的事他全全负责,保证不让我操心,我乐意、得闲时就陪着去瞅瞅,不去也绝不抱怨。确是如此的。所以,接到广告推销电话,我会以最快最直接地方式告诉对方,我不需要或是我弄好了。因为,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尤其在忙得焦头烂额或是刚刚入睡的时候,接到电话,一听是到“房子”“装修”这样的字眼,不等她(他)自我介绍,我就会直接来结束语“谢谢,不需要。”
今天是周末,我没啥非做不可的事。我的语气冷静、但也冷淡,因为我如果知道是推销电话,我肯定不接。但,我想,陌生电话接通了就听他说一下啥事吧,没准不是广告呢。但,没有意外。所以,我的习惯结束语瞬间跳出来了“谢谢,我们已经装好了。”本要立马挂电话,但对方还在说什么。我想还是别给人一种话都没说完就被挂电话的难受吧,也不礼貌。于是,我只是把电话拿开了,另一只手去拿刚洗好的葡萄。“哦。好的。谢谢你。打扰了。”我听到电话那边缓慢的,平和的,真诚地说了四句话。我把要放进嘴里地葡萄拿开了,侧过身子,靠近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对着它说了句:“没关系。再见!”然后,有意等了一分半秒的,让他先挂电话。
放下电话,我莫名感叹:我的同情心是不是有点泛滥了?我这个人就是想太多。就在听到推销电话那头那个小伙子说,“哦。好的。谢谢你。打扰了。”这瞬间,我对他突然生了同情。我竟然想到,他今天可能打过几十上百个电话,可能遇到过许多像我这样不愿多听一个字的所谓“潜在客户”。又或者,他原本做着一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但受疫情的影响,他和很多人一样被辞退了。转行没多久的他其实还不太会推销自己和公司的产品。听电话,我感觉他还很腼腆,还不太熟练怎么开口与陌生人套近乎。至少,他还没学会称呼“美女”“姐姐”,还做不到口齿伶俐地“自报家门”……我不能给他虚假的希望,但我想最后的那句“没关系。再见。”至少不会让失望的他更难受吧。
我跟我儿子说着我的想法。跟他聊到前几天在神龙城的公交车站看到的,看似气定神闲实则有些焦虑不安的摩的司机。一个还算健硕的中年男子,摩托前方挡雨板上贴了个微信二维码,踩脚板旁放了大瓶装农夫山泉,喝了一小半。他把车停在公交站点,许是附近停留的人比较多,谁要是着急赶路没准会叫个摩的,今天天气不错。可是,我在附近的三五分钟里,他没有生意。他不停地看向临街那家“一点点奶茶店”,门店边站满了刚放学的中学生,一色的校服。他没有具体的目标,眼神有些空洞,偶尔瞟一下四周,拿起水喝一口,慢悠悠地拧瓶盖,然后又掏出手机看一眼,并没有点进去细看什么 ,之后又空洞地看向了奶茶店。如此反复着。我想,他是有些焦急的,等不到客人,但又没心思干点别的 。我忍不住去猜测他今天有多少收入,猜想他有没有办理牌照,会不会被交警抓住罚款(我经常看到交警查牌照,开罚单)。我猜想他孩子多大了,中学还是大学呢?是不是得靠他跑出租养家糊口哇?他哪天生病了怎么办?……
我又讲到更早一些在三三一迎新街上看到的,没有生意便坐在摩托上笑呵呵看抖音的另一个摩的司机。我聊到自己心里的苦恼:娱乐至死还是娱乐安慰?抖音能给没有生意的他慰藉,至少让他忘记此时的焦虑,不必去思考。但他总得回到现实生存的各种问题呀?此刻的他,抖音是不是根镇痛棒呢?
我们还聊到了我的农民工舅舅,他的小舅姥姥。被包工头带到深圳,在地下挖土石,因为没见识、没常识,嫌戴口罩难受,结果几个月后掉光了头发、溃烂了皮肤的遭遇。讲到了对他而言,他能看到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月每天能挣160块钱。他可以选择但似乎又没得选择。所以,即便干活的时候觉出了老有没吃饱,剐心的难受感,也没吱声,没询问,没去怀疑什么。讲到了现在的他到的新工地就在株洲的云龙,但却是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后还要走70分钟路的“郊外”,每天的工作是“装模”。我问儿子知不知道“装模”是怎样的劳动?有没有见过建房子?他摇摇头。但听我讲这一切的时候,他显得特别地安静、专注,这种认真的样子远胜过任何一次我给他聊学习的时候。
没多久,我午睡后出门了。刚下一楼,看见一个瘦黑的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直挺挺地躺在楼道的空地上,双手平放在胸前。吓我一跳。可很快,鼾声告诉我,他是睡着了。我才反应过来,附近下水道和路面都在维修,是有许多民工的。再下一楼,又一个,他是躺在一张旧门板上的,门板黑红色的油漆脱落了好些块。我轻手轻脚地过,尽管穿的是夏天的塑料鞋,发不出多大的声响。下楼时,我宽慰自己,好在出门的时候,门是轻轻关上的,不然可能要惊扰了他们。
下了楼,我忽然生出强烈的冲动,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打给儿子。我告诉他,我希望他出门下楼一趟,看看楼道上有什么?没想到,他说,他知道,“睡了人”。我才想起,平时上班,午间我是不在家的。但儿子每天都会在家午睡后,一点多去学校。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教育素材。但我这次没跟他谈学会观察生活才能写出感人的文章,也没有谈,不好好学习将来可能就是类似的辛苦的生存状态,我告诉他,我希望他长大了比我们更有悲悯情怀,有远大一点的理想,不只是安安稳稳过着幸福的小日子,而是让自己尽可能变得更强大些,能为身边的人,为所有穷苦、艰辛的人们做点什么。儿子在电话那头没有吱声。但我知道,他在认真听,他听出了我的期待,听出了我对弱苦者的同情。虽然,在电话挂断前,他只是“嗯”了一声,但他的心是有触动的,他能与我相通、与我共情。 至少他会记住那句,“没关系,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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