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是客观事实,恐惧是人之常情。
死亡再残酷,再无情,人也必须去面对,去承受,谁也无计可施——尽管因为“渐”字的迷惑,每个人内心深处必然会有这种确切的认识,但谁也不曾认真考虑过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故死亡虽无法改变,但恐惧是否无法避免?依我看,所有哲学和宗教,根本目的不外于此:哲学试图从理性上超越生死,以此来寻求人生的意义;宗教试图从信仰上超越生死,以此来求心灵的安顿。所以,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生死,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待生死,以什么样的境界来对待生死,就成为问题。
人都贪生,故怕死。贪生与怕死只是一件事的两面。怕死,所以我们会恐惧:一切惊慌恐惧都起源于危险的感觉,而一切危险,分析到最后,都是对生命的威胁,故一切恐惧都因为怕死。
我们在什么情况下会恐惧,或者说,什么会加剧我们的恐惧?
从认识上说,恐惧缘于“知道”。
俗话说的好,“无知无畏”。女儿三岁时,我亲眼见过她徒手去抓张牙舞抓的小龙虾,因为她不知道小龙虾会钳住她的手。我们也看过无数的孩子敢做各种大人不敢做的事情:有的敢去抓蜈蚣,有的敢将手伸进小狗的嘴里,因为她(他)对于可能的后果缺乏认知,无知则无畏。同事的儿子小时候调皮,孩子爸爸多次阻拦他去碰烧开水的水壶,不听,直到有一次,孩子碰到水壶,烫的哇哇大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动手。所以,如果毫无所知,人就会糊涂胆大,不知恐惧。“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是一个典型的险境,但是盲人自己却若无其事。如果你确切知道后果,反而会引起恐惧,这正是我们怕死的原因,因为我们知道“死”的状态和后果:我不能再呼吸,不能再思维,不能再看这花花世界。这种确切的、黑暗的状态引起了我们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从心理上说,恐惧缘于对情境的把握不定。
古话说,“疑心生暗鬼”,怕鬼,看到自己的影子都是可怕的,“杯弓蛇影、吴牛喘月、草木皆兵”皆类此。说起来,就是“心虚胆怯”。心不虚,胆就不怯。心虚是由于把握不住环境,把握不住自己,故多疑者最易引起恐惧。司马懿如不多疑,“空城计”则未必唱得成。理由很简单,一个人面对他自认为的“险境”,必定心思悬在虚空中,捉摸不定,把握不准,茫然不知所措,恐惧非常。换句话说,如果他把握得住环境,也把握得住自己,他就会应付有方,自然不会恐惧。八岁时,有次晚上去外村看电影。散场后同村伙伴一哄而散,一个见不着。我自己独自步行约四里路回家,途经坟场的时候,并不害怕,不是因为无知,而是我自小不信鬼。但经过梧桐树时,两只高练雀突然振翅飞起,吓得我魂飞魄散,浑身汗毛直竖,心都跳出来了。因为,两只鸟的突然飞起超出了我对情境的把握。
从程度上说,群体的暗示作用加剧了恐惧情绪。见风就是雨,一两分的危险夸张放大成为十二万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个人怕,不算一回事;周围的人们都怕,那就真正可怕了。若是树上只有一只鸟,你放一声枪,它可能不理睬,纵然飞逃也是懒洋洋的。若是树上有一大群鸟,一声枪响就吓得它们惊叫乱窜。是鸟都飞散了,你从来不会发现有一只大胆的鸟敢留在那里。理由很简单的,一只孤单的鸟在恐惧中见不到自己恐惧的神色,好比一个声音触不起回响,就不会放大。一大群鸟都恐惧时,每只鸟的恐惧神色都映在余鸟的眼帘里,于是每只鸟就由于同情的回荡,把所见到的许多鸟的恐惧都灌注到他自己的恐惧里去,汇众水于巨流,“兵败如山崩”,就是这个道理。比如说新冠肺炎,还有以前的SARS,哪一次不是如此?
从后果上说,恐惧必定使我们仓皇失措。
小时候,家里的老鼠见着猫,离洞近的,掉头就跑,也有些贪玩跑远的,还没有被猫捕噬,就吓得不能动弹。又有时猫还故意玩弄捕得的鼠,用爪子按住它,然后放开,将老鼠放去,任它逃,老鼠却吓得不敢逃。人也是如此,许多人在惊慌中的反应是“仓皇失措”,——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什么都不办。“不了”就是“了之”。
总结一句吧,既然死亡无可避免,那不妨好好活着,静待那一天的到来;既然恐惧无济于事,不妨就依古人所说,保持雍容镇静的气度,以大无畏的精神来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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